人間·小團圓 | 前方到達所有目的地

縹緲間往事如夢情難認，

百劫重逢緣何埋舊姓。

——《帝女花·庵遇》

人間小團圓在香港上映的原片名叫「香港仔」。

香港仔是香港最早期的一批居民，片中楊千嬅飾演的博物館導遊鄭惠清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提到了這個背景，第一次鴉片戰爭的時候英軍登陸香港就是由香港仔的漁民帶領，就連香港這個名字的由來也與香港仔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香港的誕生，在於香港仔。

我一直都很喜歡彭浩翔的電影。

他的電影畫面是奇幻的，詭譎的，也是溫暖的，熱情的。能拍「撒嬌女人最好命」這樣的愛情喜劇，也能夠拍「志明與春嬌」這樣的都市非童話愛情，更能夠拍「買兇殺人」這樣的黑色幽默。

之前讀過他寫的隨筆集《一些無可厚非的小事》，關於他為什麼得到了這麼多編劇類的獎項也有跡可循。

他寫的每個故事，無論多麼普通，都能加入一些或荒誕不經或現實童話的意味。

而他最擅長的，是拍香港人。

「人間小團圓」在大陸上映的時候，因為杜汶澤的事情被全民抵制，導致我還沒有來得及去影院里看就已經下線了。一個星期之後，我在家裡電視上看完了粵語版本的全片。

可能是因為深夜看的，可能因為看的時候燈光昏暗，可能因為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可能因為除了電視的聲音只能聽見中央空調的出風聲，影片快到結尾的時候，我已經泣不成聲。

彭浩翔有非常深的香港情節，這也是他一直為人所詬病的地方。包括這部電影的片名，監製陳國富提過要求說都改成人間小團圓，彭浩翔不肯，一定要是香港仔。

因為他自己也很迷茫。

作為一個在青壯年時期經歷了香港回歸的人，內心永遠是找不準自己的定位的。本來就沒有土生土長的香港人，要說有，那上數三輩都是香港仔的漁民。影片中吳孟達飾演的鄭東，從漁民，到驅鬼的道士，作為一個老香港人，不僅是幫別人驅鬼，自己心中的鬼也要驅。

很多老輩都說香港一代不如一代，就如同影片里古天樂飾演的鄭偉滔，雖然內心一直疑慮著女兒是不是自己親生的，也一直在嫌棄女兒長得丑，但是還是一直在幫助著女兒，也就是內心深處是接受這個現實的。

很多香港人是沒有根的，自從上了岸，人就死了大半。青年人激進而冒然，老年人最大的願望不過是一家人坐下來和和美美吃一頓飯。

這個願望，難，也不難。

豬仔一直問，「生活是什麼」。

這個問題，大概所有人都有不同的答案，而所有人也拿不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曾志偉飾演的醫生邱健章，最後和豬仔說，生活就是吸氣，憋氣，再呼氣。這幾乎就是一整個人生了。

而我們人生的百分之八十，都在憋氣。

工作上的潛規則，丈夫的外遇，兒子對自己女友的不認同，別人對自己外貌的擔憂與嘲笑，憋在內心深處無法訴說的渴望，希望腐爛在心裡一個角落的灰色的秘密，既然活著，那就一口氣憋住，然後活下去。

其實很多時候，生活里的事情，並不需要得到解決，而是需要理解和尊重。每個人都有難以啟齒的秘密和難事，而這些事情你並不需要知道，只要不讓它成為生活的障礙與隔閡，也不要讓這些成為不能讓一家人好好吃飯的理由。

我們在過的，都是自己的人生。很多人都說不正視矛盾與問題，是對別人給予的愛的不尊重，我倒是一直覺得，一個人，無非也就幾十年，有些化不開的矛盾，憋住，就好了。

之所以命名人間·小團圓，因為很明顯影片的最後並沒有什麼所謂的大團圓結局。那麼多大大小小的矛盾，只解決了數個，還並不徹底。這個家庭里還有許許多多的或明顯或隱藏著的矛盾和秘密，但是那又如何，這已經足夠好了。

好到，一家人可以坐下來，安安靜靜地吃一頓飯。

影片中「所有目的地」的標牌出現了很多次。

這個標牌在香港中環，看到就會覺得很不可思議。

怎麼可能沿著一條路就能到達所有目的地。

但是，在這部電影里，所有矛盾的具象體現無非就是家長里短，最普通平常，也是最傷筋動骨的矛盾。

但是無論什麼矛盾，其實都是家長里短吧。

情感上的事情，都不用要求完美，因為不管怎樣，都沒有完美。憋著氣的時候，總會有間隙，總會有不滿，每個人的慾望，每個人的想法都有可能造成千差萬別的矛盾。

所以就不要去管這些矛盾了。

生活的時間越長，憋氣越久，所求的就越少。到臨了，也許只是求能和家人簡簡單單吃一頓完整的飯。

這就是所有目的地。

生活是自己的，但是隨著生活產生的千絲萬縷的聯繫，最無法割捨的也許就是家庭。整部電影用了極為平淡的語言去敘述這個很淺顯的道理，因為這個道理，也是平淡的。

一生的征程，也許只有在與家人坐下吃飯的時候，才能有片刻喘息的機會。

而這喘息的機會，就是所有目的地。

愛你，能夠讓我有片刻的失明，忘卻所有的不滿和罅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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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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