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農場之記憶檢索·連載廿一
一
周茂才的頭顱被泡在一個透明的容器之中,眼睛微閉,像是陷入了對於永恆的思考,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可是頜下那參差的血肉、組織、筋脈,卻令人觸目驚心,他的脖子就像是被人生生扯斷。
「說來話長。」愛因斯坦又燃起他的煙袋,將我拉出那悶熱、昏暗的房間,遠離了孔丘、牛頓、伽利略等人的聒噪。經過門口之時,老愛順便拍了孫武一把,後者顯然也受不了這群文人同事,便跟我們一起出來。
「新大陸是根據你父親的遺命建造,這一點,你想必也從大河原樹的口中知道了。」愛因斯坦望著煙鬥上緩緩升騰的香煙,為我們談話的通道營造了仙境般的神秘。我嗯了一聲,暗示他繼續講下去,眼神穿過煙氣,卻看見四個壁虎人正從遠處的牆壁上迅速的爬來,他們嘴裡各銜著一個鐵環,鐵環下的繩子分別捆在一個木箱的四角之上。
「新大陸建設的目的,只是想為你父親的舊部們以及戰後殘存的人類,提供一個安身之地。」
「這正是我所不能理解之處,新大陸實際上應該是AI政府的流放之地,怎麼就被你們控制了?」
「流放之地向來只是聯合對於轄下的人工智慧講的一個謊言,Ai一旦犯罪,其下場就是報廢,根本不可能還讓他們去勞改。但是,聯合政府成立之後,一直有我們的人用有限的力量拯救人類,比如你認識的秦鐵。他們正是利用了這樣一個謊言,打通了新大陸與聯合政府之間微妙的連接,讓AI並不知道的新大陸,成為了它們認為的報廢廠。」愛因斯坦深吸一口煙,噴了出來,「檀香山會師之後,人類對AI的戰爭進入到了反攻階段,程成將軍卻接到了潛伏於聯合政府內線的密報,知道被逼急的AI政府已經研發了新的武器來對付人類,而這種武器是一種滅絕性的生化武器。全球的領導人坐在一起討論這個問題,有些人認為消息聳人聽聞,也有人主張應該做兩手準備。程成將軍屬於後者,他派朴信武帶領一支部隊悄悄進入海底,在早些年發現的姆大陸遺址的基礎上進行建設,為人類一旦喪失陸地之後,準備一條逃亡海底之路。」
「那到底是什麼武器,能讓父親恐懼?」我心中忽然閃現出那漂浮於空中的巨大馬蜂窩。
愛因斯坦聳了聳肩,看向了孫武。孫武也搖了搖頭,「誰也說不清,但是從你父親被迫用核彈去毀滅敵人的力度來看,敵人的武器是真實存在的。」
愛因斯坦道:「很多事情,老周雖然了解,並沒有和我們說過,畢竟他是歷史的親歷者,而我們都是在核爆之後幾年才被創造出來的。」
「但當時我同意操縱新大陸返回利莫里亞的時候,你似乎是不同意的。」
「老周曾經說過,核彈爆炸之後,你父親便犧牲了,一個曾經的舊部為老周送來了一封程成的遺書,遺書中明確告訴他事情的真相,老周便按照信中的指示,暗中聯絡了一大批程成舊部,將一部分人類轉移到了新大陸之中,而老周則留在聯合政府做顧問,背地裡卻和白繼臣等人用基因技術復活尼人孩子。」
「對了,孩子們如何?」
孫武道:「工程師告訴我們,孩子們還活著,被關押在T280通道的J-W窗口下面——當然這是他們描述地理位置的術語,不過你盡可放心,只是孩子數量太多,憑我們這幾個人把他們救走。」我心下稍安,卻聽他接著說道,「不過其他人,無論士兵,還是工作人員,大部分已經死了……」
我們說話的時候,四個壁虎人抬著的箱子已經放到了門外,它們彼此看了一眼,在我們周圍的牆壁上等著,像是有什麼話要說,又像是在聽我們的談話。愛因斯坦和孫武對於他們在旁,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於反感。
愛因斯坦道:「由於老周早有準備,所以當你們執意駕著新大陸前往利莫里亞的是時候,老周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我們這些老傢伙,既非AI、也非人類,是能夠逃避利莫里亞的篩查網路,更不會被平流層極寒氣候殺死——當然,AIK也是如此——我們幾個在你們被抓如新大陸的時候,逃出了新大陸,在利莫里亞外圍爬了兩天,才找到老周給我們的地圖中標記的位置,於是便來到這裡。」
「所以,當日新聞報道稱有一伙人去搶程復,也就是我的屍體,那就是你們?」
孫武笑道:「除了我們,還有誰呢!」他右手攬過身旁一個額頭上有紅點子的年輕男性壁虎人道,「是哥四腳帶著我們出去的。」哥四腳從牆上跳了下來,兩條後腿在地上站立,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尾巴已經斷了。
他知道我心中好奇什麼,便解釋道:「因為不能暴露我們的身份,所以我只能割掉尾巴,穿上你們人類的衣服,才能帶著孫武老師,兩個雙胞胎的姑娘,一起出去救人!」
我心中對他頓生好感,「那受傷的人,到底是誰?」
「是一名AIK。」
我突然想起,陸警說他們查到傷者血液DNA來自一位已經死去很久的人,此時便明白了,AIK來自於張頌玲的基因變異,自然正是他們認為的死人。
爬在哥四腳頭頂的一隻女壁虎人見縫插針,向我問道:「你就是它們要吃的那傢伙?」
「它們?你指的是你們那群同類?」
愛因斯坦道:「壁人中也分很多部落,這個部落,是對我們非常友好的,我們每天的飲食……」他指著地上的木箱,「就是他們送來。」
四隻壁虎面帶微笑的看向我,其中一位年長者道:「我們的食物,你們可能吃不習慣,但為了活下去,你們也只能吃這些。」
哥四腳掀開木箱蓋子,裡面是一團白茫茫的東西,可我湊近了一看,那白色東西還在蠕動著。
「是蛆。」孫武提醒我,不用繼續靠近了,可我已經明確的看清了,箱子里起碼有幾十萬條白蛆。
年長者解釋道:「這是我們部落前幾天的收成。」
我腹內一陣作嘔,心存疑慮的看著孫武和愛因斯坦,「你們……」
愛因斯坦道:「理應心懷感恩,你還沒吃過他們送來的腐肉,如今,他們還知道把腐肉幫我們剃掉,專門挑選這些高蛋白質的美食……」
「我不知道你們吃不慣。」年長壁虎道:「可這已經是我們最好的食物了。」
「謝謝。」我艱難的從臉上擠出笑容。
四隻壁虎繼續面帶微笑的看著我,和剛才罵我,以及想殺了我的那群壁虎的態度完全不同。年輕女壁虎又重複了剛才的問題:「你就是他們要吃的傢伙?」
我點了點頭,「你們難道不想吃我?」
「朋友的朋友,對我們來說,也是朋友。」年長者道,「我們雖然會吃人,但我們並不仇恨人類。」
我似乎聽到一句非常矛盾的話,愛因斯坦解釋道:「利莫里亞處理死人的方式,就是把屍體扔下來喂壁人——老周的腦袋,就是從他們的祭壇上找到的。」
「祭壇……」
「神的祭壇。」哥四腳道。
「你們還有信仰?」
「正是信仰讓我們心境平和。」年長者說道,「曾經的壁人,雖然沒有信仰,但我們都心境平和,所以我們能踏實的工作,但是隨著一些活人被拋下來,壁人們從你們人類的嘴裡了解到利莫里亞的情況,了解到一些所謂的真相,於是我們中的一些壁人,心靈便不再純潔;但是也有一些壁人,從人類口中聽到了救世主的傳說,只要我們等待救世主的到來,壁人們就都能得救……」愛因斯坦從旁舉起了兩隻手指,暗示我壁人正分成了兩派。
「你們等到了嗎?」
四個壁人臉色平靜,一直沒說話的年輕壁人道:「我們認為,只有當所有壁人全都信仰救世主,他才真的會拯救我們。」
我看向愛因斯坦和孫武,這兩個人都是似笑非笑,饒有興緻的看著我和壁人的對話。愛因斯坦道:「你為什麼不問問他們的救世主是誰?」
我看向四個壁人,年長的壁人道:「他是一個外貌酷似人類,但是卻有著巨大尾巴,紅色眼睛的神。」
「聽說他的瞳孔比頭髮絲還細,眼中能射出電焊的激光!」女壁人道,「只這麼一掃,就能把鋼鐵切開!」
「然而……」後面一個壁人輕嘆道,「他們說,救世主已經死了!」
年長者道:「不會的!救世主是永生的!」
哥四腳道:「可我和他們一起出去尋找過救世主,他已經被殺死了……」
「胡說!」另外三個壁人一起吼道。
孫武可能擔心壁人們打起架來,於是道:「他沒死。」
哥四腳道:「我和你們一起去搶過他的屍體,你怎麼又……」
愛因斯坦拍著我的肩膀道:「他就是你們的救世主。」
四隻壁虎齊刷刷的盯著我,然後彼此對視,「他怎麼是,連尾巴都沒有,也沒有紅色的可以發射激光的瞳孔!」
愛因斯坦道:「你們為什麼不問問他叫什麼?」
看著四雙充滿好奇的黃色眼睛,我不問自答,道出自己原本的名字,四隻壁虎驚呆了。「你是程復?你是我們的救世主?」哥四腳喊道,還向愛因斯坦他們徵求意見,「你們相信他?」
「我們信!」孫武和愛因斯坦對視一眼,共同答道。
年長的壁人道:「我們相信朋友,朋友相信的,我們壁人也相信。」
我十分尷尬,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孫武卻悄悄捏了捏我的手,直到四個壁人興高采烈的離開,回去送好消息,他才說道:「壁人們雖然地位卑微,卻可以掌控利莫里亞的存亡,所以我們必須利用好這個盟友。」
「那你們也不用騙他們!」
愛因斯坦道:「我們沒有騙他們,我們真的相信你。」
「我不是什麼救世主,你何必用迷信去操控他們?」
「如果迷信能夠讓他們幫助我們,最後實現他們自己的解放,那麼這迷信,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孫武問道。
我還在回味這句話,愛因斯坦已經繼續說服我:「任何事情都有其價值,如果你以欺騙利用一群壁人的價值去對比拯救他們、拯救所有人的價值,那你應該選什麼?虛偽的做一個致他們於死地的『好人』,還是坦率的做個拯救他們的『壞人』。」
「如果是這般對比,我選擇做壞人。」
孫武道:「在生存問題面前,不要談道德。如今的世界,就是一片弱肉強食的草原,你想保護你的朋友,你的部族,那你就要成為一隻雄獅,一頭野獸,張開你的血盆大口,向你的敵人閃出獠牙!」
愛因斯坦忽然問道:「程復,你有沒有想過,你到底想做什麼?或者問的官方一點,你的理想是什麼?」
「理想……」我忽然覺得,這兩個字對我來說是何其縹緲。我只想和張頌玲找一處偏僻所在,平靜的度過餘生,無論耕田也好,放牧也好,無論有兒有女也好,無兒無女也罷,只要兩人相守,有家便是知足;我還想救下被我連累那群無辜的人,他們無條件的將生命交付於我的手中,但是我卻害了他們,如今他們的屍骨無處可尋,可我依然不能放棄,至少還有利莫里亞上的朋友們,還有學生們等著我解救;然而在強大的AI壓力之下,以上所有的夢想,都是空中樓閣,沙上寶塔,如果不能打敗AI,人類連種族都無法延續,更談何友情、親情、愛情……
我深呼一口氣,愛因斯坦的煙袋已經熄滅,可他和孫武都目不轉睛的等著我說出那句話。
「曾經,我只是帶著一群人穿透雲層,可我現在,卻是想帶著所有人,驅散這雲層!」我望著他們的眼睛,「我只是個普通人,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你們的船長,送你們回家,為我使命。」
「普通人,只要有崇高的理想,就不再普通!」孫武道,「只要你心中裝下了別人,不再為自己而活的時候,你就是那些人的救世主。」
愛因斯坦掏出手絹將煙袋包裹好,「人類本是動物,所以人類具備動物為了生存而演化出的自私自利,深植DNA中,人類無論如何進化,也無法逃離自私的宿命……可歷史上總有一些人,他們卻能改變自私的基因,不再只思考自己的榮辱得失,而是將愛奉獻給他人,願意犧牲自己,去成全別人,他們的愛,就像女媧補天,普羅米修斯盜火般偉大。唯有大愛,才是人類進化的鑰匙。」
「仁者……」孔丘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他坐在輪椅之上,眼睛中閃爍著淚光,「愛人!」
二
達爾文早已摘掉了頭罩,正靠在牆角抽煙,腳下已經有三個煙頭。伽利略和牛頓圍著那具為周茂才準備的身體圍繞如何讓它的神經系統與大腦結合爭論個不休。達爾文說,老周的記憶部分缺失,對於如何賦予無機物肌體生命,又如何將頭顱復活的技術,目前憑他的能力是無法做到的。
「至少我可以試試。」我拍著那巨大的頭罩道,「不是幫你復活他,我想看看當年老周與父親最後的聯繫是如何談論那個武器的,或許,當時的武器,與現在威脅利莫里亞的武器,是有淵源的。」
達爾文道:「算了,這個更難,對於極端隱私的記憶,老周的大腦會做非信任加密。我們誰也進不去。」
「有密碼?」
「不是密碼,只是屬於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度,就像夫妻之間可以談論的話題,就不可能對其他人說起,所以即便有個同事想打聽你昨晚和老婆聊了什麼,你內心是反感和抵觸的,因為你們的關係沒到那一層,這一層心理狀態就是非信任加密。」
愛因斯坦卻道:「不妨讓程複試試。」
「試也沒用,我們和老周相識十餘年,尚且不能進入他的內心,程老師……」
孔丘笑道:「你們這些科學家,不是一切都用事實說話嗎,怎麼現在沒做實驗,就開始下定論了!」
「就你話多!」
於是,身體被搬了下去,我平躺於平台之上,達爾文開始為我的頭部連接電極,諾貝爾則將配製好的藥物注射進入血管。
「入侵別人的記憶會給自己的記憶帶來傷害。」達爾文在我的太陽穴貼上膠帶,「你是第一次,這種陳舊技術的記憶入侵,對於體驗者來說,很像是一場夢境,所以你要努力在夢裡醒來,如果不能醒來,你非但不能檢索你想要的記憶,更會造成記憶對你大腦的反噬,讓你混淆虛幻與真實!」
房間的聲音變得越來越悠遠。藥效開始發生作用,眼前的景象變得混沌,昏黃的光漸漸模糊,我閉上了眼睛。
……
我的耳畔響起了一陣女聲悠揚的合唱,我聽不出那是什麼語言,拉丁文?抑或法語?鋼琴在遠處彈奏,我彷彿置身於一片草叢之中,光影在我的眼皮上晃動,那是初秋的野菊,我最喜歡的一種植物。
遠處是一間白色的天主教堂,剛才的歌聲就從那裡飄了過來。教堂的門前跑來一個小姑娘,淡紅色的裙子和頭髮在空中漂蕩著。
「哥哥!哥哥,你真的這輩子也不進教堂嗎……」
我沒有回答她,只是站起身,將她一把抱住,問道:「媽媽快結束了了吧?」
「還有半個小時,不過,剛才媽媽接了一個電話,據說是爸爸要回來了。」
父親帶回了一個孩子,一個頭顱碩大的男孩,男孩和我差不多年紀,都是十歲出頭的樣子。飯桌上,他連刀叉也不會用,更沒有看過電視里的動畫。妹妹不喜歡他,說他是個野人。我對他沒什麼感覺,只知道他的眼睛裡充滿畏懼。
「孩子……」父親以一貫溫柔,就像他大學教授一般的口吻對我說,「爸爸需要你幫個忙。」
我當時正在看一本關於史前生命的科普書籍,這是父親半年前從他合作的動物園裡拿出來的,看書的時候,我不喜歡任何人打擾。
「你可以找小雪!」
「只有你能幫我。」
父親凝重的眼神在我面前消失,一個和他有著類似相貌的年輕男孩站在我的面前,他向我伸出手。
「我是程成。」
程成,多麼熟悉的名字。我向他伸出手,「我是周茂才。」我們兩隻手握在一起,我們臉上在微笑,但是我內心湧上酸楚。
「我聽說,你考上了軍校。」
「哦?」他笑了,英俊、坦率又沉穩,我不由的嫉妒他,我肯定沒有他這種氣度。「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吧?沒想到,你竟然還在關注我?」
「第二次,上次的時候,已經是很久之前了。」
葬禮上,程成哀戚不已,他抱著那位老人的照片,後背依舊挺直。他在一眾黑色禮服的簇擁下,徐徐走向墓地。那老人的棺木,就跟在人群的後面。他把那秘密帶進了棺木,只留我一人將其艱難的遺忘,可我又如何忘得了。我擦乾眼中的淚,也跟上了那群人。
「周師兄!」多麼熟悉,那是在我心中迴響多年的聲音。我轉過身,是張頌玲,「真的是你呀!」
我的心臟不由自主的砰砰直跳,說話的時候,連口齒都變得不再清晰,「聽說你留學了,沒想到今天還能遇見你。」
張頌玲的眼圈紅腫,顯然哭了很久。她說道:「我其實回國一年了,只是回來就參與到一個科研項目中……」她眼裡的淚又掉了下來,「老師離開的太突然了,他發病前一個小時,我們還一起討論過工作中的問題……」
「你和老師在一起?」
張頌玲點了點頭,擦去了眼角的淚,楚楚動人。
「你也在做……吉爾……那個項目?」
她猛然抬起頭,「老師跟你說過?」
「行業內早有傳聞,於是我就問了老師……但是你儘管放心,我並不了解太多。」我的手緊張的攥了攥袖口的,「我可以說下自己的看法嗎?為你好。」
「你是不是,打算勸我離開?」
「我曾經勸過老師!」我激動起來,「那是妄想,是非常危險的!不僅對你們個人危險,更是對人類危險。」
張頌玲抹去眼淚,「依照你的想法,只有人類和AI的結合,才是人類進化的終極解決方案?」她語氣變得生硬。
我心中一陣懊惱,為什麼一見面就要因為這種問題爭吵起來,周茂才啊周茂才,你真是愚蠢透頂,書獃子。
「人體與機器融合,雖然不是最完美的,但絕對是最公平的。」
「公平?」
「基因技術如果僅僅用於醫療健康,那無可厚非,可是吉爾伽美……」我緊張的私下看了看,「那個項目,只是為了滿足一部分人的利益而設立的,一旦你們成功,自然是權利和財富階級,會優先享用……」
「師兄!」張頌玲打斷我的發言,「我知道你的問題出在了哪裡。」
「我有什麼問題?」我心想,我最大的問題,就是不會和女孩子溝通,太過於耿直罷了。
「你太狹隘。」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恐怕我聽不清楚,「你完全被所謂的平等思想蒙蔽了眼睛,你也研究過人類歷史,自古至今,何時有過純粹的平等?只要有人類社會的地方,就不可能存在平等。你想做全人類的腦機結合?首先,這根本不可能。」
「完全可能!人類和AI的合成……」
「人類會徹底滅絕!」張頌玲加大了聲音,「那時候的人類,不是人,而是機器!我們會從有血有肉的軀體,變成一堆鋼鐵,塑料,零件,你把我們的靈魂,我們的人性,將置之何處?」
「可你們呢?你們的方法,只能加大階級的分化,讓特權階級的權利極致化,那時候的世界……」
「你難以想像是嗎?」張頌玲冷冷一笑,「這就是進化的代價。我們的研究,著眼的不是某一個人,兩個人,一群人,而是整個人類種族!百年之後,千年之後,沒有哪個人可以永恆,但是人類的種族還會延續!但是你們,卻已經限制了人類的進化,只給歷史,留下了一堆廢鐵。」
「我……」
「頌玲!」一個聲音清脆的喊道,我轉過頭去,卻看見程雪正站在我們右側數米開外。我看著這個姑娘,心中像有無數話語想要傾吐,但最後說出來的,只有一句。
「小雪,節哀順變。」
程雪禮貌的點了點頭,眼睛和我對視了幾秒,然後方覺不妥,才和張頌玲拉起手,聊起了最近的變化,顯然她也不知道張頌玲加入那個組織的事。
程雪笑得是那麼甜美……
但她心如蛇蠍。我真想大喊一聲,提醒頌玲離開這個女人,可是她們笑得是如此甜蜜。
程雪!
不可能,她不可能出現在這裡,她比我的年紀還小……
我想起來了,我進入了周茂才的夢境,我終於在夢裡醒來。當我意識到自己進入記憶的那一刻,身體彷彿被吸入了天空,而面前的景象全部消失。我徐徐上升,天空群星璀璨,每一顆星和每一顆星之間,彷彿都有一根細小的絲線連在一起。很快的,我就升入了星空之中。
我心中想著,檢索程成與周茂才最後一次會面的記憶。
「你一定恨我。」
「我們之間,不應該有恨。」
「是我奪走了你的一切。」程成坐在竹椅上,眼睛望向夕陽,夏威夷的海風拂面而過,他的眼角,也有了深深的皺紋,「本應是你的一切。」
「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如果沒發生那樣的事,可能人類已經滅絕了。反正我的愛好,你也知道,只想捉來所有的生物,殺死,打開他們的身體看看。」
程成笑了。
「你把我從戰俘營里請出來,肯定不是和你一起欣賞大戰前的最後一刻平靜罷?」
「我有一種非常強烈的預感。」
「又要破格高升?」
「我有時候很羨慕你們這些書獃子,就算槍口指在腦門上,也能開出玩笑。」
「後知後覺也!當年若有這心態,早就……」張頌玲的臉龐在我眼前閃現,我從竹椅上坐了起來,「不過看著小復能健康長大,我心裡也有很大的安慰。」
「你有Alice。」他閉上眼睛,「我真想見見Alice,她一定能和小復成為很好的朋友。」
「哎,你可別讓他們談戀愛!」
「孩子們的事,我們管得了?」程成笑了,「十幾二十年之後的事情,你現在操什麼心。」
「我不是擔心……」我搖了搖頭,傻笑兩聲,「還是聊正事吧,你找我,是想放我回去?」
程成道:「我預感AI會有最後一次反攻。我的線人只提供消息稱,它們在研發某種武器,但具體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你的線人都不知道,我又怎麼能知道?」
「你好賴是他們的設計者,難道還沒有權利套問點消息?」
「不同往日了!如今又被你俘虜,他們短期內肯定不會讓我接觸核心機密。如果這真是極端的軍事機密,恐怕,參與者中,不會有我這種級別的人。」
程成久久沒有說話,眼看著夕陽被大海吞沒。
「如果我們真的敗了,你一定要幫我做一件事!」
「什麼?」
程成指了指太陽落下去的方向,「我已經派了一支隊伍進入海底,如果我們真的失敗,我擔心北美投降AI的人類,也會遭到徹底的清洗,你一定要把殘存的人類,帶進大洋之下,這是我能為人類文明延續,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你太悲觀了,畢竟你們已經掌握了戰爭的主動權。」
程成搖了搖頭,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彷彿想起了什麼難過的事。
「如果這真的是一場人類與AI的戰爭,一切,就簡單了……」
記憶淡去,我又回到星空之中,父親和周茂才的最後一次會面,竟也沒提到那武器是什麼。而周茂才的身份,在戰爭中,竟然是父親的對立面,這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如果他是AI政府的人,那他回去之後,是否調查出了什麼消息?
於是,我繼續檢索周茂才的記憶:AI的秘密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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