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銀絲

2017年9月18日

一輛瑪莎拉蒂GT緩緩停在成漢北路錦尚東二路口,儘管這一學區的豪車數不勝數,這輛岩漿紅的跑車還是吸足了眼球。

從車門開啟,腳尖觸地的那一刻起,禹子路就知道人們的目光會從車身轉移到他的身上,這些目光鑄成一張金燦燦的鎧甲,給予他自豪,也賦予他安全感。下車到進入學校大門的這一段路將是他這一天最為暢快的狀態,因為人們的注意力只會集中在他一塵不染的球鞋、酷酷的棒球帽、名牌書包和佯裝冷漠的面孔上。

儘管如此,在跟媽媽說再見下車之前,他還是習慣性地將棒球帽的帽檐往下一拉。

他無法容忍絲毫的疏忽,因為在他想像的世界中,稍有不慎,偽裝就會被揭穿,隨著金色鎧甲的脫落,他會變成一頭陽光暴晒下赤裸、可笑、醜陋無比的蜥蜴。

哎,如果人與人之間永遠隔著一層薄膜就好了。

多虧了帽檐的遮掩,這些滿臉艷羨的人們才看不到他那雙似乎彼此厭惡從而兩級過度分化的眼睛。除了間隙過大外,他的眼白也泛濫成災,瞳孔一旦被陽光照射便會急劇縮小,變成雪地上的一灘糞便。他沒有眉毛,鼻子又扁又圓,兩隻朝天的鼻孔像胡亂戳破的紙洞。嘴巴巨大無比,曾有同學在《我的同桌》中這樣描述:禹子路的嘴巴就是為了吃漢堡比賽設計的,因為他的嘴大得能一次性塞進兩個層疊的巨無霸。也難怪同學會這樣描述,他的嘴角總給人在努力向耳垂靠攏的感覺,肥厚的嘴唇像兩條粘黏在一起的熱狗。由於飲食無度,鬆鬆垮垮的校服里還藏著大量羞於見人的脂肪。

但如果僅僅是這些也就罷了,最讓他無法接受的是,他是個光頭。他的頭又扁又圓,像電影里的外星人,而且在他的記憶中,他從未有過頭髮。這就是他為何終日戴著棒球帽的原因。

禹子路的父母年輕又富有。兩人不過三十齣頭,便在成都擁有好幾間連鎖火鍋店,還有一家開在春熙路的港式茶樓。另外兩人還在成都各區購置了不少房產,囊括青桐樹小學片區的高新區便有一例,所以禹子路才能進入這所成都市數一數二的小學讀書。不過他們一家住在成都市南面一個叫南風縣的地方,那兒的房價略微遲鈍,卻風景迷人,且是禹子路父母遷入成都後購置的第一所房產,具有紀念意義,禹子路便是在此處長大。

不過他從不關心這些,不關心為何他們一家都不是四川人卻要大老遠跑來成都,不關心父母的過往,也從未想過要了解父母的生意,除了練習如何能在側目而視下表現得冷若冰霜,他唯一在意的是為何外形近乎完美的父母,會生出他這樣的怪物。

在他內心深處,他就是一頭徹頭徹尾的怪物。

因為長相醜陋,禹子路在學校過得十分艱難。似乎從懂事起,他就從未受過同學的待見,他們若非像躲髒東西一樣躲著他,便是聯合起來欺負他。自從知道他家裡挺有錢後,偶爾會有人跟他玩耍,跟他借遊戲機玩,向他討要漫畫書,但利用完他後,又跟著大家一起嘲笑他。而他卻不得不接受這樣的行為,因為如果他膽敢拒絕,他會連這些表面上的朋友也一同失去。

如果不是因為家裡很有錢,他很難想像自己還能依靠什麼繼續生存下去。

所以每天早上上學,他格外珍惜進入校門前的那段時光,人們看不清他的外形,摸不透他的內在,他便利用這點貪婪地汲取他們艷羨和好奇的目光。若在平日,他定會慢吞吞地走進學校,多感受一點這種來自陌生人的目光,但今天他迫不及待地要趕去教室,因為開學初,班裡轉進了一名新同學。

這個新來的女孩讓他對生活重新有了期待。

女孩是從外地轉過來的,一座他從未聽說過的東南沿海城市。第一節是語文課,她跟在班主任的背後進來。從看到她的第一眼起,禹子路就被她的可愛模樣深深吸引,隨後便是經久不息的悲哀——他料想就跟那些女孩一樣,她是不會跟他講話的。於是他便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低著頭看語文課本上一篇關於狼的文章,耳朵卻貪婪地吮吸著女孩的聲音。

她說她叫卜彤,來自廣東東莞,但媽媽是四川人,今年快十一歲了。最大的愛好是閱讀。有一樣愛好跟我一樣,禹子路如此想著又忍不住抬頭看女孩一眼,真的太好看了,聲音也出奇的好聽。就在他思緒紛紜的時候,女孩朝他這邊走來,他慌忙低下頭,然後聽見女孩跟後面女生輕聲打招呼的聲音,原來在他發愣的時候,老師安排了座位。女孩落座的同時,禹子路聽到了後面女生誇張的嘆氣聲,還有附近男生的嬉笑聲,便知道他們要向這個新來的女孩介紹他的歷史了。他只能把棒球帽壓低,當做什麼也不知道。上課的時候戴著帽子,這是老師給他的特權。

儘管很沮喪,他還是默默地接受了現實。不過後來發生的事情,幾乎改變了他對這個世界的認識。

下課後,禹子路坐在座位上盯著最近買的書《格列佛遊記》,但實際上字眼僅浮現在眼球的湖面上,他滿腦子全是背後卜彤銀鈴般的笑聲。同桌也沒有出去玩,回過頭跟卜彤吹噓自己的籃球技巧。

過了一會,禹子路感覺有人用手指抓撓他的肩膀,一開始他以為是幻覺,等確認後又覺得可能有什麼人又想捉弄他了吧,他不願搭理,因為不想在卜彤面前出糗。但幾秒種後,一個他期待的聲音沿著抓撓他的指尖傳了過來,他慌忙用手捂住胸口,害怕心臟會崩裂胸腔。

「你好啊,我叫卜彤,我們還沒認識呢!」卜彤的聲音漸行清晰。

禹子路鼓起勇氣,正準備回頭說出自己的名字,卻不出意外地聽見同桌的嬉笑聲:「哈哈,不用他介紹,我告訴你,他叫大頭ET。你看過那部很老的外星人電影沒,有可能那個外星人就是他祖宗。」

他默默地等著卜彤的嬉笑聲,但只有卜彤旁邊那個大嘴巴的女生嘻嘻笑個不停。儘管如此,右肩上的指尖還是消失了,恐怕被卜彤嘲笑,是遲早的事吧。他輕輕嘆了口氣,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但有時候沉默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突然間,他感覺腦袋上一陣涼意,同桌說道:「人家問你話啊,怎麼這麼沒禮貌啊,ET。誒,你看,你看他的頭,像不像外星人?哈哈哈。」帽子被扯掉了,他右手反射性地護住頭,左手軟綿綿地伸高又放下,因為他知道,只要對方不想給他,帽子他不可能搶回來。

算了,就這樣吧。

「你怎麼能容忍這種人?!」

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他還以為是自己太憤怒,產生了幻覺,但接著他又聽見卜彤說:「把帽子還給他。」禹子路意外又驚喜地回頭,發現卜彤站起來了,正伸手向同桌要帽子。

「就不給就不給,有本事來搶啊,哈哈哈。」

「不還給他,我就不客氣了。」卜彤說。

「哈哈,還不客氣,你幫ET有啥好處,你不客氣給我看看啊,我好怕,我真的好怕啊。」

禹子路課桌附近已經圍了不少同學,連在外面玩的同學也都圍到了窗邊,卜彤看了看圍觀者,淡定地說:「是你讓我說的,待會可別怪我。」

「哈哈,你說呀說呀,看看能不能把帽子說到他頭上去。」

「張磊,你昨晚尿床了。」

窗外傳來某個男生的口哨聲,有人笑出聲來。

「什麼?!」張磊停下手指上轉動的帽子,愣在原地,但臉已經漲得通紅。

「你昨晚尿床了,我沒說錯吧。你都讀六年級了,還尿床,丟不丟人?」卜彤微笑著說。

「你瞎、瞎說,你怎麼可能知道我尿、不,那個、那個了……」

「而且我還知道更多,你把帽子給我,我可以單獨告訴你,不,你把帽子還給這個同學,並且向他道歉,我可以單獨告訴你,不然大家都會知道。」

雖然只有十一歲,張磊身高已達到165,由於熱愛運動,他的體格出奇的發達,所以聽聞這樣的事,大多數人也沒怎麼敢笑出聲。但他方才的話,跟眼下的表現,無疑坐實了卜彤的爆料。對於卜彤的要求,縱然他再頭腦簡單,也知道是個陷阱,如果他把帽子還了,道歉了,無疑是向眾人宣布自己尿床了。可他不知道卜彤還知道些什麼,對即將從她口中吐出的言語惶恐不安。他一時無措,站在原地,惡狠狠地盯著禹子路。

就在僵持不下的時刻,卜彤走出座位,繞到張磊身邊,踮起腳尖,對他耳語。然後所有人都聽見了張磊的怪叫聲,他像碰到了什麼髒東西一般將帽子扔到禹子路的桌上,瘋了一般跑出教室。

張磊上課後也沒再回來。而對於這位校園霸主的事大家不想管太多,除了小聲議論他尿床的事,全當不知道他離開了教室。等第二節課上了將近一半,老師才發現他不在,然後班主任和另一個老師在一個籃球架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他,聯繫家長。等到隔天他再來上學的時候,彷彿丟了魂一般,變得像小姑娘一樣靦腆沉默,要再恢復到飛揚跋扈地欺負同學,恐怕要多年後才能實現了。 張磊被嚇跑後,卜彤沒有理會噓聲不止的圍觀者,看著一愣一愣的禹子路問:「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呢?」

禹子路記得當時他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卜彤在問他話,而且回過神來的第一句話不是告訴卜彤他的名字,而問道:「你說了什麼,居然能把他、他嚇跑,這麼厲害、啊,能告訴我嗎?」

卜彤哈哈大笑,「要想知道這個,也要等我們成為朋友後再說。快把你的名字告訴我!」

竟然會有人想要跟自己成為朋友,而且還是初見便讓他怦然心動的女孩,當時禹子路以為自己在做夢,便偷偷地將手伸到背後掐自己大腿,因為這樣的夢他已經做過太多,那一刻根本無法分清是現實抑或夢境。

但兩周多後的今天,確認這就是切切實實的事實的他,迫不及待地要趕去教室。從前他總覺得周末太短,過完周五的晚上便開始因為想到返校而恐懼,現在他感覺周末太長了,恐怕書里描寫的幾個世紀也不過如此吧。

像往常一樣,他進入教室的時候,卜彤已經坐在座位上讀英文了。禹子路知道卜彤的舅舅是學校的領導,她們母女二人住在以前學校分給舅舅的職工宿舍,所以離學校很近。他裝作漫不經心地路過卜彤的桌子,坐下後回過頭說了聲早啊,便裝作要拿出書來看,但每次都難以遏制地心跳不已。

卜彤長得可愛,性格也很好,因此人緣很好,特別是開學的第一天,她便以獨特的方式給那個小惡棍一個教訓,大家更是對她欽佩不已。因此對於她跟一個讓人噁心的醜八怪交朋友,大多數人根本不在意,覺得也許是她心地善良,施捨點憐憫給禹子路罷了。但也有幾個毒舌黑腹的女生尖酸刻薄地推敲道,恐怕她跟禹子路交朋友是為了他的錢,畢竟禹子路在班裡家境算是數一數二的。

無論是哪種言論,禹子路都聽聞過,但他並不在意。首先他知道什麼是施捨憐憫,他的媽媽經常把他帶到一些富太太的茶會上玩,那些阿姨會讓她們的小孩跟他一起玩,但他知道他們根本不願意,那種刻意表現出來的友好才叫憐憫。其次開學的第一天,卜彤怎麼可能知道誰誰誰的家境如何,就算是她知道張磊尿床的事,也不代表她就知道班裡所有人的家境呀,畢竟她才從外地轉過來。

禹子路曾想過,或許開學第一天卜彤就向他展露出友善,除了心地善良,可能也是為了更好地融入新的環境。但隨著聊天的深入,兩人發現了不少共同的愛好,可以恰談的話題也日益飛漲。比如就像禹子路一開始聽說的,卜彤特別愛閱讀,這一點就足夠他們天南海北地扯個不停了。班裡大多數女生過分早熟,不是談論一些不適齡的電視劇,或開始議論化妝品,就是聊些男親女愛的緋言緋語,而男生要不談遊戲,就是打籃球,因為在他們眼裡,其他東西都弱爆了。而等他發現卜彤也愛看電影后,更是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狂喜不已,當然他不會表現出來——無論聽見什麼都面不改色,這不是他一直重點訓練的項目么。另外更讓他感到神奇的是,就連他唯一喜歡的羽毛球,也是卜彤喜歡的運動。

從9月1號開學到今天,這兩個多星期毫無疑問是禹子路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他沉浸在無盡的快樂中,感覺生命中充滿了陽光。儘管如此,他偶爾還是會冒出一些自我懷疑的念頭:班裡明明有那麼多男生女生,其中不乏優秀的存在,為什麼卜彤偏偏跟他這個醜八怪特別要好?但每次跟卜彤交換書目閱讀完畢後談論對故事的理解,或者卜彤拖著腮幫子聽他講述電影里的故事時——受條件限制卜彤看的電影跟他相比少得可憐,他就能確信卜彤是真心與他交好的,在那些時刻,他能夠確信卜彤不在乎他的外貌,只關心他的內在。

他們要好到放學後禹子路會跟卜彤一起走一段長長的路,直到卜彤所在的職工宿舍,禹子路才折返到地鐵口,乘坐地鐵回家。

這天放學後,他們又肩並肩朝職工宿舍走去。

「最新的金剛狼你看了嗎?」路過擺滿玩具的文具店時,禹子路一眼看見擺在店門口做工挫劣的玩具,皺了皺眉頭。金剛狼可是他最喜歡的超級英雄,這種騙小孩的玩意簡直是對他偶像的侮辱。

「金剛狼是?」

「超級英雄啊,就是類似蜘蛛俠,鋼鐵俠那些。」

「噢,我只知道蝙蝠俠和神奇女俠,這類電影我看得少,他們應該也是吧?」

「呃……算是吧。」

「算是?暑假前媽媽帶我去看了神奇女俠,真的太棒了,超級厲害的。」

「你很喜歡神奇女俠?」

「嗯,超級超級喜歡,太酷了。」

「噢噢……那個,怎麼說呢,你說的,也是超級英雄,不過他們是DC公司的,我喜歡的是漫威的,他們是兩個公司的產物,彼此存在著競爭關係。所以他們生存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裡,永遠不可能碰到一起。」禹子路說著把一塊石子踢到路肩上。

「怎麼啦?」卜彤問道。

「沒什麼啊,只是覺得現在很開心,所以……」

「所以怎麼啦?」

「所以……所以有些……嗯……害怕吧。」

「害怕?害怕什麼?」

「不知道……嘿嘿,就當我說些沒名堂的吧。」禹子路把臉別過去,迅速用手抹了一把臉,又若無其事地轉回來。

「子路。」

「咋了?」

「你很優秀的,你知道嗎。」

「什、什麼?」

「我說,你很優秀,你比那些膚淺無聊又自以為是的男生厲害太多了,不要在意他們的說法,也許你無法融入他們的世界,但他們也沒有進入你世界的資格,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禹子路點點頭,卜彤的話讓他備受鼓舞,但他心裡還是不怎麼舒服,因為她沒有查探到他剛剛突然難過的真正原因。

「你知道嗎,我剛進教室的時候,環顧教室一周,最先想認識的人是你。不是別人,是你,子路。」

「啊?為什麼啊?」聽到這話,禹子路大為吃驚。

「因為你很特別啊!」

「很特……別,是因為我……我……丑……嗎?」

「不是,不是的!你怎麼可以這麼想啊。我不知道,我就是覺得你很特別,有想跟你說話的衝動。當時我心裡默念道,快安排我坐在你附近,快這樣安排!結果果真如願以償,等到認識你之後,我更加高興,因為直覺並沒有讓我失望。真的很高興很高興認識你!」

「是……是……嗎?」

「你不相信我嗎?」

「相信啊,」這一刻,方才的陰霾一掃而光,禹子路又找到了那種雙腿堅實地踩踏在大地上的感覺。「但你說的直覺是什麼東西?」

「我也不知道,就是相信,相信那樣做的是對的,是一種感覺吧。」

「就像你知道張磊尿床那樣?」

「不是,嗯……那是另一種東西,我以後再告訴你好嗎?」

說著兩人走到一個衚衕邊上,卜彤突然說:「提一個小小的請求。」

「你說嘛。」

「能讓我看看你的腦袋嗎?」

「啊?!」禹子路不由地微微退縮,那種恐怖,讓人無力的感覺突然間全部回來了,這一刻他的內心充滿了懷疑。他害怕下一秒,那些欺負他,嘲笑他,羞辱他的男孩女孩突然從那些看不見的角落中蹦跳出來,指著他哈哈大笑,笑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而卜彤也站進讓他絕望的隊伍。但似乎過了很久,等那種感覺漸漸消退後,他發現附近除了匆匆過往的下班族,什麼人也沒有,而卜彤正滿臉愧疚地看著他。

「如果不願意就算了。」

「嗯……不……是的,可、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突然想、想看,剛來那天,你……不是看過了嗎?」

「如果我說,我能幫你找出不長頭髮的原因,你信嗎?」

「啊!怎麼可能啊!醫生都說那是不可能的。」

「你常常去看醫生嗎?」

「那倒沒有,我爸有個朋友是醫生,他到我們家來看過。以前媽媽也跟我講過,我很小的時候就去醫院看過,不過我不記得了,應該是小到還沒有意識的時候吧。醫生說這是一種怪病,醫不好的,也許是遺傳性的。」

「叔叔阿姨的頭髮也?」

「那倒沒有。」禹子路想起爸爸媽媽濃密的秀髮。

「那你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呢?」

「我沒見過他們,爸媽也沒提起過。」

「那就不是什麼遺傳性的呀!」

「可是醫生都不懂,你能有什麼辦法?」

「先讓我看一看嘛,好不好?」卜彤自信滿滿地說。

「好吧……」

「你害怕別人看到,我們進衚衕里去好了。」卜彤拉著禹子路的手走進衚衕,兩人躲進一個兩米高的木箱子後。

禹子路猶豫不決地看了眼周圍,然後慢慢地卸下帽子。卜彤馬上像動畫片里的兔子一樣踮起腳尖,仔細打量起禹子路的腦袋。

她貼得是有多近啊,禹子路心想,頭皮傳來一陣陣潮乎乎的暖氣流。

「喂,你可以稍微半蹲一下嗎?」

「怎麼了,沒必要看那麼仔細吧。」

「有必要有必要,你快蹲一下,我好像發現了什麼。」

「啊!」禹子路趕緊蹲下來。

「喂!我果然沒看錯耶,你這裡有根頭髮呀!」

「是嗎!哪裡!哪裡!」禹子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右後方的腦門上,雖然跟普通人的頭髮不太一樣,不過我敢確定,確實是一根頭髮。」

「你快拔下來,我想看看,我要看看我的頭髮!」

「好好好,我試試看,很短哦,可能會很痛。」

禹子路根本不在乎痛不痛,聽聞自己有頭髮這件事,已經把他的情緒燃到了極點。也許正如卜彤說的,頭髮太短,強行拔下會很痛,但他興奮得根本沒感知到所謂的痛感。等他們一同觀摩卜彤掌心那所謂的頭髮時,他想,怎麼會長出這種東西。

「顏色好奇怪啊。」禹子路喃喃道。

禹子路的學校有外教,有的外教就是滿頭銀髮,所以他對此並不驚奇,他奇怪的是,自己又不是外國人,而且小小年紀,怎麼會長出這種東西,另外他的頭髮比普通人的頭髮要粗很多,而且富有金屬光澤,他又開始懷疑卜彤在騙他,這不是他頭上長出來的。

「這真的是我頭上——」

「我騙你做什麼!怎麼老是不相信人呢!」

「那……那你看看,還有沒有呢?」冷靜下來後,他仔細體會方才興奮以外感受到的那種痛覺,卜彤確實是從他頭上拔下了什麼。

「沒有了,就這麼一根。」話是這麼說,卜彤還在禹子路頭上掃來掃去,「誒,子路,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的頭髮在生長耶,我還看到了一些細微的髮根,也許它們會在你睡覺的時候偷偷往外冒哦!」

「太好了!我終於有頭髮了!」禹子路尖叫起來,「我要告訴媽媽,我的怪病好了!」

「呃……這個,還是先不說吧。」卜彤想了想說。

「為什麼?」

「萬一是我看錯了呢?我說髮根哈。而且頭髮有點奇怪,我覺得我們可以先觀察觀察,等其他的長出來再說。」

「哦,好吧。」

「不要失望嘛,所謂萬事開頭難——」

「不用安慰我的,我已經習慣了。」禹子路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天啊,你這個人,你還是不相信這是真的啊。我真的從你頭上拔下了這根東西。總不會是有人往你頭上插進這個,你沒有任何感覺吧。你仔細看,這節銀絲還有類似髮根的形狀。」說著卜彤迅速從自己頭上拔下一根頭髮,遞給禹子路看。

「不是啊,我只是不想再期望太多了。」

「呃……」卜彤皺著眉頭想了想,過了好一會才說:「子路,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妖怪嗎?」

「哈?」

「我在想,會不會是妖怪偷掉了你的頭髮。」

禹子路哈哈大笑,但見卜彤一臉嚴肅,便停下來:「你是認真的啊?」

「認真的啊。」

「如果真的有妖怪,他們偷我的頭髮做什麼呢?這個,真的太荒謬了。」

「哼,」卜彤冷笑一聲,「這個世界本身就是荒謬的,只是你覺得它應該像你想像的那樣而已。信不信由你,我本來還不打算說呢。」

「那……我該怎麼辦?」禹子路不敢再開玩笑了。

「我剛剛仔細研究了一下你的髮根,全都整整齊齊的,明顯是有人拿什麼工具一根根切下的。那如果普通人,要你的頭髮做什麼呢?即便是要,也不必一根根地切啊,可以用剃刀直接剃下,大可不必那樣講究對吧。而且你家裡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人,你的父母就更加不可能了啊。所以我才得出方才的結論,因為妖怪是可以任意進入任何空間的。」

「聽起來好嚇人。」

「哎呀,你不是好好地長到十一歲了嗎,對方只是想要你的頭髮。我們把它抓起來就是了。到時候好好問問它為什麼要偷你的頭髮,拿來做什麼就是了呀。」 「但是……呃……怎麼抓呢。」

「你白天都在學校,那肯定是夜裡失去了頭髮。這段時間,你夜裡盡量保持清醒,看看妖怪什麼時候會來。」

「哦,那如果真的來了,我該怎麼辦呢?」

「這是第一步,也是關鍵的一步。你先不動神色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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