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泡11

我在澡堂子洗澡，洗髮水覆蓋我頭頂的時候，燈突然滅了。

這讓我很絕望，我的密閉恐懼當仁不讓出來教訓我，其次我剛才洗澡時候一直緊盯著牆角那個有一個栗子那麼大的蜘蛛，現在看不到它，我覺得它已經貼到我臉上了。

我說：別啊老哥，再撐十分鐘，我把頭洗完就出去。

燈泡一聲嘆息：撐不住了撐不住，我有心事。

我一下一下敲著燈泡的外殼：給！我！亮！

燈泡嘆了口氣，緩緩亮了起來，最後到了一個半昏半暗的程度。

它精疲力盡，說：好了吧。

我抓住救命稻草：可以可以！

穿好衣服，我沒急著出去。我好奇的對著燈泡說：燈泡兄有什麼心事啊？

它忽明忽暗的，我看出來它情緒很不穩定，我打開浴間的門，讓隔壁浴間門縫裡逃跑出的光能照亮我。

它說：別叫我燈泡兄，這是11號浴室，你叫我燈泡11。

我搬了個凳子卡著門坐。

它接著說：我和她相識在一年前的那個春天，那時候我倆從一個工廠里生產出來……

我有點好奇：你們做燈泡的，也有春天這個說法？

燈泡11有點生氣：你還想不想聽了？

我急忙坐端正：想想想。

它又亮了一點，顯然陷入了那一段的回憶。

—那時候我倆差的不太遠，中間也就隔了一兩個燈泡吧，我看到她在我面前的傳送帶上。真的，我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樣子的燈泡，身材模樣都那麼完美，她沖我笑了一下，那一瞬間，我心中的鎢絲都要被點燃了。

—出廠之後，我倆被裝在一個盒子里，雖然很可惜，我們沒有挨在一起，但我跟她呼吸著同樣的空氣，我知道我的靈魂，我的本質也是跟她相同的，我開心到無以復加，我幻想能跟她裝在同一個燈上，跟她在同一時間亮起，也在同一時間熄滅。

—可是人生…抱歉，燈生怎麼可能按個體所想的來啊，命運的大流不允許。

我的興趣徹底被勾起來了：後來呢，你們分開了？

它說：也不算是分開了，畢竟是一盒燈泡，也不會分開賣。我們都被這個大學澡堂的裝修公司買下來了，她被按在3號，我被按在11號，這輩子也算是見不到面了。

它接著說：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我連著的電線居然也和她連著的電線連在一起！那天晚上，我鼓起勇氣通過電流向她搭話，像她訴說了我的愛慕。

它突然亮到極致，甚至有點晃眼睛。我說：你控制一下自己，別閃了。

它咳了一下，說：你猜怎麼著？她也一直注意著我！她接受了我的表白，我們正式在一起了。

2017的那個夏天開始，我迎來了我最快樂的日子。

它的鎢絲閃耀著幸福的光亮：我們每天互道早安，然後訴說各自的生活，誰把沐浴露不小心當成的洗髮水，誰的手機不小心進水了，我今天被打開了xx次，你呢？然後我們互道晚安。

我說：恕我冒犯，聽起來你們很無聊。

它一句話把我噎住：你沒談過戀愛吧？

它突然沉默了，接著，又開始變得昏暗：可是前幾天，我再給那個線路發消息過去，聽到的卻是一個陌生人冷冰冰的疑問，我想，她可能是被換掉了。

我想起前幾天，一個學生不小心在浴室滑倒還撞壞了燈泡的事。

我說：是，應該是被換掉了。

它一下子陷入黑暗，過了一會，才慢慢地亮起來。

它帶著哭腔：我知道，我猜到了啊。我想走，想跟她一起熄滅，我跟她約好了的，我們有著同樣的本質，不應該獨自發光。

它苦笑：可是我走不了，被人狠狠地擰在了這裡。我只能快速消耗我的鎢絲，希望能早點擁抱她的靈魂。

我的眼眶有些濕潤。

我踩在凳子上，去擰燈泡11.

它驚呼：你小心，有電！

我擰掉它，旁邊的清潔工大叔剛好從旁邊經過，他看到我的舉動嚴厲的驚呼：你幹嘛！

我急忙把燈泡11裹進外套里，從清潔工大叔身旁溜過，溜出浴室。

我帶燈泡11來到垃圾堆，這裡有成千上萬的廢燈泡。我問燈泡11，你能認出來嗎？

燈泡11指示我：左邊，再左邊，你左腳從上往下數第二個，是她，是她。

我撿起那個破碎的燈泡，把它放進裝燈泡11的口袋裡。

我聽到燈泡11在哭泣，它心疼，同時也自責。

我來晚了。它說。

我說：只要你來了，就還不晚。

身後有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傳來，澡堂老闆和清潔工帶著一群人向我衝來。我轉過身拔腿就跑。

他們大喊：把燈泡還回來，那是屬於澡堂的燈泡！

我也大喊：它們現在只屬於愛情。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終於跑不動了，癱坐在學校的人工湖旁。

燈泡11和燈泡3從我的大衣口袋裡滾落出來，它倆滾到湖邊停下。

燈泡11沖我鞠一躬。

—謝謝你，謝謝你幫助我。

我上氣不接下氣，擺擺手：快跑吧，千萬別被抓住了。

燈泡11笑一笑，突然間，發出白晝般的光亮，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了電它還能發出光。但我聽到「砰」的一聲，我知道，它閃了。

兩個燈泡都滾落湖底，我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嘆了口氣，翻個身趴在岸邊的草坪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好像看到湖底有兩團溫柔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