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舅
舅舅是美院畢業生,生性風流倜儻。我還記得他剛畢業那會兒,腦袋後邊扎個小辮子,一股濃郁的藝術家風。他的作品曾經在我家牆上掛了好幾個春秋,後來搬家才又送去他自己家。
我看著那幅藍幽幽的畫長大,記得它誕生的過程。當初舅舅突然問我哪裡可以搞到沙子。我很熱心地領他去我常去的長頸鹿滑梯,我知道滑梯下邊總有許多非常鬆軟的土。舅舅覺得不行,跟我強調他需要的是沙子,建築工地的那種。於是我們繞著設計院走了幾圈,就看到了新樓盤門口有一大攤。我看著舅舅用塑料袋兜了沙子帶回家,當時還不明白他要幹啥。沒過幾天,就看到他用沙子調出來的顏料,一點一點塗在快完成的畫作上。那是他的畢業設計,他要用金燦燦的沙子來上背景,不均勻的筆觸故意營造出海浪般的波紋。
這幅畫上是一個蹲坐小憩的女人,我一眼就能看出來,而且不是全裸的,我想一定是舅舅藝術得還不夠徹底。我盯著這幅畫盯了很多很多年,直到有天我媽問舅舅畫得是個啥,舅舅說這是個準備上戰場的女人,沒看見她背著箭筒嗎?我這才恍然大悟,哦~
還記得我小時候喜歡畫畫來著嗎?我媽想讓我舅教。舅舅隨便撿出一本簡筆畫冊,讓我照著畫。我特么最恨臨摹了,你們一個個到底想怎樣?!!礙於老媽的威懾,我還是挑了個比較簡單的圖案畫出來,那陣子自己已經上小學了,所以手眼協調了很多。畫完拿給舅舅,舅舅說哦,然後就沒下文了。我不清楚這算不算我出師了。
不過舅舅收藏的很多畫集都非常好看,有裸體的男女,所以自己很喜歡翻看。就這麼學會了畫屁股,我媽為此沒少揍我。(但我爸很喜歡我的畫喲~還教我怎麼畫胸部)
一般藝術家都不需要別人來理解自己的作品,他很少解釋自己,有意無意地在狡黠的笑容中保持神秘感,這直接導致他在女生中非常歡迎,情史異常豐富。
這種事他當然不會跟我誇耀,那就太沒品了。反正我小學英語老師跟他有過故事,初中美術老師與他一屆,到高中了,一位前來調研的女主任向我詢問舅舅是否已婚。
不是舅舅喜歡找女老師,而是概率問題。請結合全天津市教師從業人數佔總人口的百分比來估算我舅舅到底有多少位前女友。舅媽不是天津本地人,卻也對這些事有所耳聞,等舅舅哪日對她冷淡了,便問你說你是不是外邊有狗了。
先從英語老師說起吧。小學二年級英語老師姓尚,有次我說尚老師罰我抄寫單詞,舅舅聽了一激靈,趕緊問我她是不是叫尚紅。我哪知道,舅舅直接一個電話打過去確認,與對方談笑風生,還讓我聽電話。等我確認電話里傳來的真是我英語老師的聲音時,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單詞不用抄了,而且從那時起,我受到了來自英語老師的最高規格禮遇,彷彿塞錢一樣的效果。
到了初中,跟美術老師聊天,聽說她是天津美院畢業的,就套近乎說我舅舅也是啊。然後對話就朝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你舅舅姓姚?」
「嗯。」
「是不是叫姚XX?」
「嗯……」
「你知道么,當初你舅舅學畫就是因為我學畫。」
我無言以對,回家跟舅舅提起,他凝望著發紅的天空,沉默良久。
「她還好嗎?」
你麻痹!我不知道!
高中,我原以為過去的事終會隨著時間煙消雲散,沒想到歷史的車輪再次碾來。
面容姣好,看上去有新疆血統的女主任問我舅舅是否已婚。我囁嚅著說出答案,對方黯然一笑,昨日的目光凝望著我,彷彿要在我身上看到某人的影子(不可能的!我又不是我舅生的!)。
「請轉告他,我還在老地方,什麼也沒變。」
我思索再三,也沒有轉告舅舅。那年表弟都三歲了。
天津嘛,也不是多大的地方。唉……
或許是血緣關係,舅舅也喜歡逗我哭,我越哭他笑得越開心。我媽搞哭我還算面無表情,舅舅則完全不打算掩飾對此事的喜愛之情。
「小笨蛋!」
「你才是笨蛋!」
「小蠢豬!」
「你才是蠢豬!」
「小猴子!」
「你才是!!!」
他樂此不疲地說著,看我越來越激動,他也越來越有興緻,直到我崩潰大哭,他的愉悅也攀升至頂點。
馬勒戈壁……
像普通的舅舅一樣,他也會給我買東西。我第一次接觸宮崎駿就是因為他,那時《千與千尋》只有粵語配音版,他買了光碟讓我看。本來我很討厭配音非國語的動漫,但《千與千尋》帶給我的震撼一生難忘。看見小千尋與白龍的手逐漸撒開,滴滴答答如雨珠落地的背景音樂響起,我像做了一場夢,憂傷難過到無法自持。一股鈍鈍的痛感堵在胸口,讓人幾乎喘不上氣。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動畫片。
就為了《千與千尋》,我成天往舅舅家跑,再哭得梨花帶雨地回家。後來舅舅把影碟給了我,我把那張碟刷了一整年。
舅舅也許比我媽更了解何為藝術。
舅舅喜歡打遊戲,用的是我家買的電腦,那個年頭電腦可是非常昂貴的。於是,我每次看到舅舅打遊戲,就嘲諷他不務正業活該窮。舅舅也不生氣,拉我一起打,然後我就入坑了,玩十字軍玩了一個初中,把我媽恨死了。
夢想是有年齡限制的。舅舅沒有當一輩子的藝術家,後來轉工業設計,再轉宣傳單位,最後到銷售,期間換過很多份工作,等結婚生子才逐步穩定下來。當生活的重擔真正壓在他身上,他也難免羽翼盡失。他還像以前一樣愛笑不著調,卻已經不會以弄哭小孩為樂了,更不會拿起畫筆,引得女孩們魂不守舍。如今他也將近不惑之年。
申請大學時,我曾有意進入美術類院校,舅舅說不要去,於是我就沒去。
那幅畫最終輾轉回到他家的牆上。我現在已經知道了,那是位準備上戰場的女戰士,而舅舅曾經嚮往的戰場已經被青青田野所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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