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流文藝工作者春節搞事指南

1996年,是一個什麼樣的年份?

趙麗蓉的《如此包裝》《打工奇遇》,牛群、馮鞏的子母哏相聲,宋祖英的《辣妹子》《兵哥哥》,京劇和地方戲曲,流行歌曲與電影電視劇,中國的文學藝術界各門類初具規模,涵融溝通,同時又保有一份尚未被市場資本侵蝕和分化的情懷。

那時的文藝工作者,不見得是精通撈錢的人,卻當之無愧地是一群耐不住寂寞的人。

2014年,張國立作為主持人登上春晚舞台,短短一個快板節目里,他既打板又領掌,口齒清晰神情活泛,舉手投足間還殘留著玩轉九十年代整個文化圈的春風得意;2016年,郁鈞劍策划了他藝術生涯中最後一屆「百花迎春」中國文學藝術界春節大聯歡,這個讓藝術家們得以其樂融融圍坐共敘,同時傳承和保存著各地民間藝術的盛會,從此易主。這時,恐怕要上了些歲數的有心人才會朦朧地想起,20年前,以他二人為首的一批創作力充沛、表達欲旺盛的文藝工作者,曾在1996年春節到來之際,歡天喜地地搞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搞事」這個詞,聽起來很糙,但究其實質,如果選擇成為一名大眾文藝創作者和研究者,最大的貢獻無非就是提供群眾喜聞樂見的藝術作品,使他們在不同的生活情境中,自由地張揚個性,宣洩激情,提振精神,鼓舞熱血。這件「事」,我們不「搞」,是不會有人——至少沒有更值得信賴的人——來「搞」的。

然而,頻繁地籌辦大型晚會,又從來都是鋪張浪費不被允許的行為。這時,製作小型的、濃縮的、低成本的、質量精良的綜合性文藝節目,就可以作為備選方案提上議程。至於如何操作,本文通過解說以下這段因年代久遠而畫質模糊的視頻,力求給出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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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我的基友 @木須兔0421 ,關於這段如今已經罕見的特別節目,這是我們共同擁有的唯一資源。)

它的開頭是怎樣的,我們已不得而知,一上來就是相聲演員姜昆和青年歌唱家宋祖英的合唱:

容我感嘆一句,三十歲的宋祖英真是顏值巔峰,眼角眉梢喜氣洋溢,大概很符合那個年代的主流審美。

我們馬上可以發現這個節目的第一大特點:貼近生活。比如這首山西/內蒙古民歌《掛紅燈》,是帶有一定情節性的情境演唱,而非純粹的對唱。過年了,哥哥和妹妹結伴掛燈籠,哥哥扛著妹妹,結果兩人不慎摔倒在雪地里。

你讓現在的流量明星也演一個、摔一個試試。

妹妹賭氣,哥哥勸和,兩人一同把燈籠拋進空中。

算了,這種圖能看清人頭在哪都費勁,總之那個模糊的紅色影子就是燈籠,之所以強調這一點,是因為它起到了串聯道具的作用。這個節目另一大特徵,是歌曲之間聯繫非常巧妙,這裡即是一例。姜昆、宋祖英拋出的燈籠……

飛向空中……

來到這位著名女高音歌唱家手中。根據我的經驗,她的名字在這裡不能提起。然而,她在這個節目中的表現卻相當勤懇到位,令人難以忘懷。無論是舞燈動作,還是民謠念白,都完成得一絲不苟,絲毫沒有端著架子。

讓我們為她高亢明亮的嗓音和局促勉強的黑裙子鼓鼓掌。

林依輪、楊鈺瑩的粵語歌沒什麼亮點,只是可以參觀一下九十年代的圖像處理技術,這麼糟糕的特效,都無法阻擋文藝工作者們創作出如今仍算好的電視節目。

小品演員趙本山、歌唱家董文華演唱的陝北民歌《擁軍秧歌》,現場堆積大量假豬頭。這提醒我們,要敢於使用道具,不怕粗糙尷尬。

小品演員蔡明、郭冬臨演唱的不知名民歌,中間有疑似陝北方言念白。彼時,這兩人剛剛因《機器人趣話》《有事您說話》等小品而為觀眾熟知。

此前我們說過,不要怕尬特效與尬道具。而著名男高音歌唱家閻維文則用實際行動告訴我們,哪怕你這個人從頭尬到腳也沒關係。作為觀眾,我從沒聽說過有誰穿著西裝跑旱船,不過閻老師畢竟是資深藝術家,業務過硬,可以用熱烈嘹亮風味濃郁的歌聲,堵住悠悠之口。

小香玉的山東民歌《看大戲》就毫無隔膜之態,聽來使人覺得,她是誠心誠意請我們去家裡吃烙餅看大戲的。

此時又一串聯道具出現,演戲的皮影幕布被扯破,鑽出兩個京劇花臉演員。歌手成方圓、解曉東的《說唱臉譜》粉墨登場。

成方圓九十年代初曾主持過《綜藝大觀》,最早進入觀眾視野,則是因為1986年春晚的一曲《請到天涯海角來》。解曉東由《今兒個真高興》《中國娃》引發的迅速走紅,更無須贅言。兩個活潑好動的碎嘴子……

相聲演員侯耀文演唱的單弦《大年三十兒》,是整個節目中我個人最喜歡的一段,規矩、俏皮、感染力強,只這幾句便看出來,不愧是正經學藝、精通四門功課的相聲前輩,這些好玩意兒如今擱電視上哪兒找去呢?

郁鈞劍、孫小梅、朱時茂,沈丹萍以一曲《今兒個真高興》收束節目。

每每看到這裡,我都會覺得由衷地惆悵。這些文藝工作者正在經歷的,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高興」?那時的我固然年幼無知,現在已諳世事,卻很難感受到相同濃度直白純凈的「高興」了。說來微妙,這個節目全然由樂人、樂歌、樂事、樂景組成,然而二十年後,現實竟催逼我們從中品出一種哀愁。勝事不常,盛筵難再,本就無法避免。侯耀文不能復生,趙本山退隱江湖,僅屬個人遭際。我所哀愁的究竟是什麼?

大概只是暗中希望,我們不至於忘記了優秀作品,忽略了藝術規律,丟棄了民間資源,漠視了利益博弈之外的一切。希望每一個身懷本領的藝術家,都得到承認與重視,唱深入人心的歌曲,說工穩辛辣的相聲,演經久耐嚼的小品,即使他們本人遭遇了一些不可控的變數,我們作為觀眾,也至少不被剝奪「銘記於心」的權利。

當然還應該知道,文藝現象並非空中樓閣,它是被許多現實因素錯綜複雜地束縛著,成為時代標本中的一塊結晶。我們的責任,既非臨風浩嘆對月長吁,也非生搬硬套依樣葫蘆,而是熟稔過去的經驗,摸清當下的架構,憑藉相似的原理,造出新鮮的成果。對於日新月異的大眾文化而言,體面地哀悼往昔實屬易事,昂揚地想盡辦法生存下去,才是值得一做的事業。

儘管這對於每一代人來說,都格外地困難,稍有不慎,就可能一路無可挽回地出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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