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異見錄(四)
只看人口數據的話,並不會覺得東京人特別多,但再看一眼面積,就會被人口密度給嚇到。Po坐過人滿為患的高峰坐過電車,po沒吃過沙丁魚罐頭,也覺得沙丁魚罐頭這個比喻很恰當。Po曾通宵守一個實驗,換班的時候已經過了整整一夜。回公寓休息,正好趕上上班的高峰。就看見從車站裡人噴出來,像潮水一樣,又讓人聯想到從罐子里傾瀉出來的沙丁魚。安靜,收斂,互不打擾,就像一條條擠在一起的鹹魚一樣,想說話卻張不開嘴,老實本分地躺在那裡扮演自己的角色。
Po雖然已經歸國,但還一直留在以前加的留學群里沒有退。反正群里也有很多很po一樣回國的老鹹魚,也不差po這一個。平時一起聊天吹牛,或者聽一下最新的資訊,也還不錯。前一段時間,有人在群里問起「怎麼和女孩子搭訕」,還附了一張盜攝,是一群坐在長椅上的漂釀JK。群里不正經的老油條一個個冒出來,七嘴八舌分享自己的把妹技巧。Po那時就想自己如果不說點什麼,會不會有些丟臉?會不會暴露處男之身?
於是po搜腸刮肚,找了一個以前在知乎上看到的答案,雖然不知道是段子還是真實經歷。就是說「盯著妹子看一會兒,然後上前說『你的唇膏是xxxx(隨口瞎編)吧』,如果妹子被逗笑了,就趕快轉移話題,這樣就能聊上話。」 Po順便提煉了一下,這個套路的精髓就是不要表現的太直男。正當po得意滿滿地偽裝成現充,一同分析,長篇大論一番之後,總算有個正經人跳了出來。
原來他們那裡有人因為和妹子搭話,被妹子叫了警察。Po因為沒做過搭訕一類出格的事情,聽他這麼一說,不由得有些咋舌。一方面有David這樣肆意播種還被人接受的,一方面也有僅僅因為搭訕而被叫警察的。與其說這是種族歧視,不如說是日本人整個社會特有的病態吧。不過事情可能沒有po想像的那樣嚴重,因為那人補充道,可能是因為長相不順眼口音又很奇怪,所以才被報了警。三年的留學時間,po也被警察找過一次。
不過可不是因為po做了壞事,po只是去被叫去提供證據的。那是語言學校時期的事情,生存也尚未關門。當時班上有個黑人,是從非洲來的真?非洲人,法語說的很溜,大概是他的母語,不過po也聽他說過一種聞所未聞的語言,可能是非洲當地的土話吧。Po不想暴露太多私人信息,所以就不說他的名字了。但沒個名字也不方便,這裡就用他的藝名來代替吧。
黑哥們兒的藝名是黑澤黑,後一個黑寫作黑讀作「Black」,頗有po小學的時候起網名的風範。於是就叫他Black吧。Black想在日本當演員,然後成為導演拍電影,所以才給自己起了藝名。據他說,他先是被迷住了電影《荒野大鏢客》,後來被告知《鏢客》是抄襲黑澤明的《用心棒》,就轉化為黑澤明粉。Black的膚色屬於很深的炭黑,不像美國那邊來的黑人一樣偏亮偏淺。他本不喜歡別人拿他的膚色調笑,不過一個演員需要被人記住,必須要有特色,乾脆他就起了帶著兩個黑字的藝名。
在po看來,Black算為數不多在拚命追尋夢想的人。他語言不過關,英語也不好,所以在語言學校補習。每天上完課,他就急匆匆走掉,去參加劇團的排練,有時候還會翹課。為了賺取語言學校的學費和生活費,晚上就在夜間工地打工。這樣一看,似乎沒時間睡覺了。於是語言學校的課上,總能見到Black在睡覺,好一點也是迷迷糊糊參瞌睡。這種狀態也難以和同學有交際,Black在班上也算是沒人來往的邊緣人物。
葵老師見po和Black座的近,而且有來往,才和po說起這些關於Black的事情,希望po能勸勸Black別太累著自己。Po說是和Black有來往,但也只是去看過一次Black的演出罷了,Black拖葵老師在班上派了不少票,但好像只有po一個人閑的蛋疼去了而已。順便一提,Black的劇團主要在下北澤活動,po求求你們不要一提到下北澤就滿口騷話,下北澤本身就是以小劇團小劇場的聚集和活躍而知名的。
一次po作文不知道寫些什麼好,就把作文紙帶到生存,一邊吃一邊撿了一些建築工大叔們的牢騷話,拼在一起。美其名曰「觀察日記」,草草做個總結交了上去。課上,這篇作文被單獨拿出來念了兩段,然後老師就借題發揮講了一些建築和工地相關的詞語和用法。
那節課之後,Black找到po,向po確認了作文的真實性,然後希望po能幫個忙。原來,他一直打工的工地要簽一批外國勞工,他們這些打工仔很快就要沒工作了。工頭還算照顧Black,如果Blcak願意的話,也可以一起簽了勞工合同。但那樣一來就很難繼續演員的道路了,所以Black只好考慮換工作。
限定在夜間工作的話,最好的選擇其實是便利店店員。不過近年,便利店以及一些其它的底端服務行業也在招攬外國勞工。去便利店買東西,遇到的店員經常是越南泰國等東南亞人,他們好像有專門的培訓和簽約渠道。Black的口語太弱勢,哪裡能競爭得了。於是Black拜託po,希望po能牽個線搭個橋,至少找大叔們要個電話號碼聯繫一下。Po覺得這是舉手之勞,也就答應了,無非就是吃飯的時候留個心問一聲罷了。
來生存吃飯的,大多是從事重體力勞動的大叔,其中就算是在地上工作的也有形形色色幾波人,Po也是察言觀色才找到了合適的聯絡對象。川口社長和他的員工來生存吃飯不算頻繁,雖然社長社長的叫,但他們是工事公司,川口社長也是一起下工地的搬磚大叔罷了。
日本人在晚上在外面吃飯喝酒聚會有吃好幾輪好幾家的習慣,聽來生存吃飯的社畜小哥的介紹,他們會在第一家吃飽,後面去的幾家主要是喝酒吃小菜。因為要不斷更換場地,中途要走掉也不會顯得突兀。聽歐美留學圈子的說,英國那邊也有類似的習慣,叫做pub crawl。這種吃法主要是社交的一種表現,不過在po看來,川口他們更多是在用味覺和酒精安撫勞累的身體。
生存是他們的第一輪,有時候見生存的菜品不和胃口或者不適合下酒,也會幹脆跳過,換別家店。Po去生存其實不算頻繁,但是總挑肉菜的日子去,肉菜人人愛又下酒,所以和川口他們一起是常事。Po經常看見他們帶著酒瓶來,吃完了就鬧哄哄地去下一家。川口比較愛喝酒,喝起來面不改色,頗有千杯不醉的氣勢。他們一行人里也有沾不得酒的,比如高田,啤酒一小杯就開始臉紅犯暈,兩杯就神志不清了。
像高田這樣的人不會喝酒的人,可能在公司里也會比較邊緣吧。但是他的口味和川口很合得來,就說炸豬排的蘸料吧,兩人都是堅定的醬油黨。別人都覺得醬油破壞了炸豬排的酥脆,他們兩人就是覺得好吃,還同一戰線痛斥美乃滋黨崇洋媚外。高田雖然耐不住酒精,但酒還是要喝的。他通常不參加第二輪,一個人留在生存和其他食客扯淡,臨走時才給自己倒上一杯,喝得微醺才上路回家。
那日,帶大部隊離開之後,高田一反常態的早早拿出酒瓶,一個人喝了起來。他醉了也不忘和別人閑扯,抓住po就是一通抱怨。「肉桑,我們是熟人,你說說,川口是不是個混蛋」「那混蛋,真把自己當社長了」「自己還不就是個鄉巴佬,裝什麼樣子」「這是打算把我們當奴隸了!」原來川口已經退出一線,現在主要在聯繫人脈攬業務。工作多了雖然是好事,但力氣活的本錢是身體,說多就多,哪裡吃得消。為了擴大業務,多賺來的錢主要用來投資設備,高田他們拿到手裡的錢也沒多多少。
Po被倒了苦水,既無奈又反感,也不好發表自己的意見,只好乾巴巴地陪著喝了幾杯。不過被高田這麼一說,po倒是想起來了答應Black的事。之前川口他們喝的正高興,也不好意思上前打擾,於是藉機會和高田說了起來。高田也答應幫忙和川口社長說說,但看高田醉醺醺的樣子,po怕他忘記,就寫了張條子讓他放到錢包里去,然後要來了川口的號碼以防萬一。
再次在生存碰見川口一行人,那天店主做的是文字燒,就是把處理好的糊狀原料用鐵板煎熟。這玩意只有趁熱吃才好吃,冷了之後po覺得主要是口感不好,像嘔吐物一樣。高田見店裡滋滋滋地做著文字燒,還沒進門就調頭走掉了。Po還想問一問Black的事情,想要叫住高田,但卻被其他人攔下了「不要強人所難啦。」「他就是貓舌頭(怕燙)」。Po又不知道他高田和川口社長說過說過Black的事情沒有,也不方便直接和川口打聽。
還好,沒幾天Black一臉輕鬆的敲開po房間的門。高田和他聯繫過了,雖然沒有被川口的公司接受,但同行之間總是有來往的,他們幫忙把Black介紹了到了別的工地。新的打工地點似乎比以前近一些,多出來的時間讓Black可以更多的撲在自己的演繹事業上,也算是好事一樁。臨走時Black變戲法似的從手心裡變出一張票,為了表示感謝,囑託po一定要去看。
Po看了看票上的日期,還有一段時間。演出當天也比較空閑,去一趟應該沒問題。而且,既然是Black的一片心意,po也沒有推脫的餘地。於是老老實實收下票,表示一定會去看。不過,還不等演出那天,Black帶著兩個中年男人找上門來。Black緊張地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後面跟著的中年人撥開Black,一亮警官證,當即表示不必緊張。隨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號證物袋,在po面前展示。那劍拔弩張的氣勢,哪裡像是不必緊張的樣子。
高田失蹤了,又在有打鬥痕迹的現場找到了他的錢包,po留的紙條被當做線索,被警察摸著找了過來。好在兩個警察只是問了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沒有為難po也沒有把po帶走。兩警察穿著便衣,若是事情的留言鬧到了語言學校,天知道會變質成什麼樣。問完話,po又有不在場證明(購物票據),兩位在確認po無關人士之後,帶著Black離開了。
警察的調查很快有了結果,不過這個結果是後來po從川口那裡聽來的。在生存吃飯時,再也沒見到過高田,便向川口打聽起來。高田是川口公司的員工,也可以說是同事,問他准沒錯。川口先是半認真半開玩笑地和po道歉,說給po添麻煩了。隨後把高田的事情解釋了一番,高田的事情被定性為失蹤。但後來川口和高田聯繫上了,原來是喝醉了之後和人打架,長期重體力勞動加上打架時猛地發力,高田發了腰病。現在據說回鄉下去了,在一家倉庫做看守工作。
演出那天,po如約去下北澤看Black的演出。演出的效果還行,po么怎麼看過舞台劇,也算圖個新鮮。至於Black的演技,po也不好評價,沒這個專業知識,不過至少——大概沒被警察調查的事情影響。故事的舞台發生在遼闊的非洲大草原(當時原句念得就是這句話),演員雖然也有其他的外籍演員,但只有Black和另一個主角是黑人。故事是一個部落中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從革命到鎮壓,有戀情有復仇,悲歡離合。
故事有些雜糅,看完之後捋一捋,主線劇情大概是馬克吐溫的《王子與貧兒》改編的。就是王子和貧兒在一個陰差陽錯的偶然機會下,互相換了位置,王子變成了貧兒,貧兒成了王子。Black演的是最開始的貧兒(從其他部落流落來的孤兒),另一個黑人則是王子(酋長之子),老實說兩個黑人演員身高差不多,都是黑乎乎的。就算有舞台的打光,臉上被塗料塗成相似的模樣,po也好幾次完全忘記了兩人誰是誰。
下台後,po在後台祝賀Black一下子拿到了主演的位置,更加離自己的夢想進了一步。Black擺擺手,說自己只是運氣好罷了,因禍得福。Black解釋道,一開始他只分到了一個小角色,扮演礦場的一個奴隸,出場只有寥寥兩幕戲。原先演貧兒的演員是個新手,雖然和演王子的老手長得比較像,但動作神態不到位,和王子對手戲的時候演不出同步感。劇團的團長一拍腦袋,招來第二個黑人演員,再把劇本的大背景一改,事情就這麼成了。
不過po對舞台劇沒啥興趣,看了個新鮮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麼興趣了。後來Black也送過po幾次票,但聽說Black演的只是小角色之後,po也懶得去捧場了。但直接回絕也不好,po假惺惺地建議可以把票送給川口他們。Black一想也是,便和po一起去了一趟生存。
川口他們也收下了票,保證一定回去。但Black這麼好個下酒的話題,他們怎麼會放過呢。Black便被他們扣下了,還拉著po一起,「為了明日的黑澤大導演,乾杯!」好在日本人沒有把人灌趴下的習慣,po也陪著喝了一點。不過Black被氣氛感染,一杯接著一杯喝。吃的差不多了,大叔們打算去下一家,po也領著醉醺醺的Black離開。Po覺得不對勁,一看桌子還有個上穿著工裝的大叔撲著睡覺,再看剛走出門外叫嚷著去下一家的一行人,連忙叫住他們。
「慢著,你們把誰落下啦!」
「啊!社長!川口社長!」「怎麼能把社長落下呢。」「來來來搭把手,走著。」
「真是的,川口桑都醉成這樣的了。要是真被落下,都找不到回去路。」
大叔們架著川口,討論著接著去那家店好,亂鬨哄的離開了生存,店裡也清凈了不少。
後來,川口很少和他的社員們一起去下一家店吃第二輪了,他又換回了灰撲撲的工裝,問起來原來已經放棄了擴大經營的想法,現在只是像以前一樣帶著工友們一起在工地幹活罷了。川口他變得連酒也很少沾,只待同行的人離開生存後繼續慢悠悠地吃,臨走前才喝上一兩口,醉醺醺的上路。就像曾經的高田一樣。有時候店裡做豬肉湯,川口一個人盯著熱騰騰的湯發獃,不知道是在思考什麼還是單純地等湯涼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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