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森·巴恩斯，紅玫瑰與白玫瑰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張愛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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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森·巴恩斯，2010年全美高中第一小前鋒，2011年狀元熱門。但2011年他沒有參加選秀，而是升大二再戰一年。結果到2012年，他的選秀行情下滑，直到第七位才被勇士選中。

但從那會來看，這是一個不差的結果。勇士的雙內線、雙後衛已到位，就差一個有活力的小前鋒。並且，克萊也只是二年級秀，巴恩斯想要上位成為二當家，並非不可能。

按常規操作的話，球隊會讓這種半成品新秀從板凳慢慢打起，尤其是，那會勇士已經有拉什、傑弗森兩位有經驗的小前鋒了。但馬克·傑克遜讓巴恩斯打了81場首發，看起來非常急切地想要扶他上位。常規賽結束後，巴恩斯也順利入選最佳新秀一陣。

2013年季後賽，勇士下克上打入第二輪，和馬刺打得難解難分。而巴恩斯場均16.1分6.4籃板，超過了克萊的15.2分。

對於一個不是來做救世主的新秀，你好像也沒法要求他做更多了。看起來，巴恩斯的生涯前景一片光明。

但只有經歷過那個賽季的人，才知道這裡面其實藏著一些隱憂。

巴恩斯首發81場常規賽，但每到第四節後半段，馬克便會排出傑克、克萊和庫里的三後場組合。傑克第四節場均上場10.1分鐘，庫里9.1分鐘，克萊8分鐘，而巴恩斯，是5.4分鐘。每到比賽真正拼刺刀的時候，巴恩斯就只能坐在板凳上看著隊友廝殺。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後來季後賽屢屢掉鏈子的原因之一。

另外，巴恩斯季後賽爆發，有一定程度是因為，馬刺讓雙側翼分別防水花兄弟，便只能讓帕克去跟他對位。這同樣是日後巴恩斯在比賽中無數次面對的狀況——防守他的不是伊巴卡這樣的內線，就是歐文這樣的一號位。

而最耐人尋味的，是首輪首場比賽大衛·李受傷後，馬克的一個戰術安排。他在比賽開始前才跟巴恩斯說：「我想讓你去打四號位。」而巴恩斯哪怕是在大學都沒打過這個位置。

這就是巴恩斯新秀賽季的微妙處境。勇士想要好好培養他，讓他職業生涯第一場比賽就打首發。但與此同時，勇士又是一支已經有年輕核心和成熟老將，需要出成績的隊伍。所以，他們能給巴恩斯首發和上場時間，卻無法給予足夠的發揮空間，以及明確的戰術定位。

說白了，水花兄弟核心位置已經不可動搖，巴恩斯只能吃他們吃剩的，並根據不同陣容和戰術不斷調整定位。這才是他那幾年一直定位迷茫，位置動蕩的根源。

結果，巴恩斯又是增重上四號位，伊戈達拉來後，他又被放到替補席上，充當第六人得分手。混亂的定位讓他打得格外掙扎。你無數次看到他拿了球就停球，兩米外沒人不投籃做假動作……整個賽季對巴恩斯來說，如同噩夢一般。他的得分與新秀賽季相當，命中率卻跌到40%以下。

巴恩斯也承認，那個賽季他思慮過多。比如，當他三分命中率下降的時候，便會想著，要不要運一步進去再投，於是便在無人防守的情況下運球進三分線。此外，他會先把要做的動作想好，而不是根據對手的防守情況自然做動作。

下個賽季，科爾到來。巴恩斯又重回首發，並且定位也格外明確。打大陣容的時候，他是小前鋒，負責快下、投定點三分，並且有一點點自主進攻的許可權；打五小的時候，他就被移上四號位，要跟伊巴卡、蘭多夫、格里芬肉搏。

你不能說他做得不好。他把握住了大量的空位三分，並且在快攻中充分地發揮了自己的活力。整個常規賽，巴恩斯的命中率提高到48.2%，三分命中率為40.5%。並且在快攻中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活力。

但問題是，在勇士缺第三得分點的情況下，巴恩斯的場均得分，依舊只有11.7分。並且，他看起來越來越像馬特·巴恩斯、阿里扎這樣的功能型小前鋒。他有60%的得分來自空位，定點、快下、空切的回合佔到他總回合數的60%左右。

當然，這也許不是最糟糕的事，畢竟，科爾會把杜蘭特的受助攻率提升到60%以上，讓巴恩斯稱為角色球員，本身不是什麼駭人聽聞的事。

最讓球迷失望的，是巴恩斯屢屢在關鍵時刻掉鏈子，比如勇蜜心中永遠揮之不去的，他在2016年總決賽後三場的32投5中。

這大概70%是心理素質的問題，還有30%是因為，當投不進空位球的時候，巴恩斯做不了太多其他事。他持球只能單打，不會擋拆，無球時也基本只能投定點，難以克萊一樣跑動牽扯防守。他以往擅長的背打，在那兩年也逐步鈍化，總決賽連歐文都打不動……並且，他真的不擅長傳球，職業生涯從沒有一個賽季場均助攻超過2次。在一個追求多次傳球形成空位的體系里，這點也是非常尷尬的。

這就是巴恩斯在科爾體系下的窘境。科爾需要你有動起來的情況下的無球得分能力，需要你有轉移球能力。對於持球，他更傾向於擋拆這種有多種後手的方式，而不是那種單純為了得分而得分，只有一兩個人在參與，三四個人在看的方式。

恰恰，科爾所需要的，正是巴恩斯最不擅長的。巴恩斯所擅長的，正是科爾最抵觸的。上賽季在小牛，巴恩斯單打+背身773次（包含將球傳出去的情況），而勇士的三大得分手加起來，也不過600次出頭。

並且，巴恩斯運兩秒以上的投籃佔比，從34.6%上升到59.2%，這裡面還有一百多次是試探步跳投（即拿著球做幾下假動作，沒有運球就直接干拔）。如你所知，科爾的體系，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這種又停球、又耗時間、又低效、又讓隊友站著看，還吸引不了包夾的巨星球。

你想要持球？可以，像格林和伊戈達拉一樣，拿到球後快速做出決策並處理掉。而巴恩斯最缺的，就是這種大局觀和視野。

而在小牛有了無限開火權後，巴恩斯的持球擋拆，依舊沒有進步，每次得分僅有0.73分，整個賽季只得了42分。但沒有關係，在一支可以爭奪狀元簽，精神圖騰已經39歲的球隊，他有充分的時間試錯、打磨技能。

偏偏，這一切在勇士是最奢侈的。

所以，現在回過頭去看，他第七順位被勇士選中，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在小牛的這一年可以看得出，巴恩斯是一個有著火辣技術，但還需要打磨的球員，並且，他那些最精熟的技能，其實跟整體有些脫節。這樣的球員更應該在弱隊慢慢成長。

然而，他卻在應該放浪形骸的年齡里，充當著一支高度機器化的冠軍球隊的角色球員，承擔著這個階段不該承擔的壓力（比如在總決賽投核心被掐死情況下的關鍵空位球）。這正如剛大學畢業就結婚，開始柴米油鹽、一板一眼不能逾矩的生活，錯過在放肆和莽撞中瘋狂戀愛、追求夢想，在不斷碰壁、試錯中成長的機會。

而在2015-16賽季，巴恩斯和勇士的續約一直僵持不下。他想要頂薪，拉科布卻覺得「1600萬在棒球聯盟里已經算是很大一筆錢了」。從這可以看出，巴恩斯其實並不甘心只是做一個角色球員。

但是，他卻對勇士有著一種莫名的歸屬感。

2016年6月23日，勇士兵敗總決賽。巴恩斯獨自回了家，任家人在餐廳苦苦等待。後來他向記者承認，他哭了。終場哨聲響起的那一剎那，他就知道自己終將要離開的結局。「失去總冠軍當然讓我沮喪。但是令我更加難過的是，我知道不能再和自己的這些兄弟們在一起。我知道我們就要散了。」

在最終確定離開勇士的那一天，巴恩斯給每個隊友、教練都發了一條不一樣的簡訊。「我不能群發一條就完事。我想要告訴他們每一個人我很愛他們。他們每個人對我都非常重要。」

而在勇士的這四年里，你從來就沒有沒有聽過，巴恩斯對自己的戰術地位有過抱怨。哪怕是最被功能化的那兩年里，他也兢兢業業地做好每一件簡單的事：定點投籃、頂防大個子、積極快下……

這就是這段其實不太完美的故事裡，最動人的地方。從球風上來講，巴恩斯是紅玫瑰，奔放浪漫、嬌艷動人，但缺少人間煙火，而勇士需要的是克萊、格林那樣的白玫瑰，能夠做一切細碎、數據體現不了但對團隊無比重要的事。從戰術角度來講，巴恩斯跟勇士，其實南轅北轍。

但是，巴恩斯的性格卻如白玫瑰一般，樸實、安分，願意為了球隊無條件地改變自己，收斂起鋒芒，哪怕削足適履也在所不惜。他們就像成熟但又完全不合適的戀人，一直努力在適應對方，在自己所能承受的範圍內為對方做著改變和犧牲，從來沒有因磨合的陣痛而撕破臉皮。哪怕最終實在不合適，不得不放棄，他們也像成年人一樣友好地分手，再見亦是朋友，不見亦會懷念。

後來，當巴恩斯穿著墨藍色的小牛球衣回到甲骨文，我實在無法適應，克萊穿著白色球衣和他對位的樣子。當那些片段發生的時候，我甚至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原來死忠球迷，對於球隊自己選的新秀，也有一種強烈的歸屬感，哪怕他們風格不合適，遲早要分道揚鑣，哪怕你其實並不是他的粉絲。

但我深深地明白，那其實便是最好的結局。巴恩斯去到了一支最完美適合他的球隊，有一個給他極大空間，但又有老牌教練嚴謹的戰術大師調教，巴恩斯只需要一兩個賽季磨練，等待小牛陣容組建到位，便有能力帶領小牛重回季後賽。而在MVP都要跑位、換防、給隊友掩護的勇士隊里，巴恩斯的上限一望即知。

這就是生活，理性的人最終都會戰勝情感，做對自己最合理的決定。這正如歷經人生百味，想要腳踏實地生活的人最終都會找到自己的白玫瑰。那些不合適但又讓人念念不忘的舊情人，便如紅玫瑰一般，成為心口的硃砂痣。

（雖然最終，勇士找到了的那個人，性格如紅玫瑰（喝洗澡水，用推特跟球迷對噴），球技又紅白分明（一句話：什麼都會））

本人公眾號：曾不才在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