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好演員的心很難被看清，除非他們走進了柔軟之處 | 香川照之的父子情

在電影《鬼子來了》中，演員香川照之扮演的日本兵有一句出名的台詞。

「這日本子……說好話咋還沒好臉呢」

拍攝此片時，香川叔還是一個默默無聞的演員，電影在當時的日本得到了評論界很高的評價。由此，叔的大名也漸漸為中國和日本普通觀眾所熟知。

比如在《半澤直樹》中和雅人叔全程斗顏藝的大和田常務

遇到這樣顏藝絕群的上司，你的回應只能是上圖右下角

叔還因為電影《暖》獲得東京國際電影節的嘉獎。

大河劇《龍馬傳》里的香川照之

2012年，香川叔居然還承襲了日本歌舞伎門派澤瀉屋的名號「市川中車」，開始向歌舞伎這一日本傳統戲劇領域進軍。於是，香川叔變成了中車叔，在舞台上變成了這個樣子。

投身梨園，當然要世世代代將這門手藝活傳遞下去，於是兒子也改名叫市川糰子（下圖右）

讓人想不到的是，這樣一個暖大叔，卻有一段讓人唏噓的童年經歷......

1965年，香川照之出生於東京。父親是歌舞伎演員、後來的第二代市川猿翁，母親則是當時寶冢歌劇團的雪組首席女演員濱木綿子，可謂演藝世家。

一家三口合影

但是，兩年後，因為小三的出現，二人突然離婚。

小三是日本古典舞蹈世家的女演員藤間紫，她和市川猿翁相戀並同居。

香川照之在母親的養育下長大，但因為母親工作繁忙，小時候的香川幾乎是在孤獨中長大。他最終考上東京大學社會心理學專業，畢業後決定成為演員。而在此之前，他從來都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

父親市川猿翁是日本歌舞伎「澤瀉屋」一支的傳人，他結婚時，自己的父親和祖父「第二代市川猿之助」相繼去世，市川猿翁徹底成為這門派歌舞伎的「孤兒」。

年輕時的市川猿翁

沒有前輩的提攜，市川本人根本無法獲得重要演出角色，生性倔強的他不想放棄自己的藝術追求，根本沒有心思加入其他派別。他決定自己探索屬於自己的歌舞伎創作道路，將江戶時期有的歌舞伎老傳統（快速換裝、吊空等等）在自己的歌舞伎中發揚光大，創造出了屬於自己的「超級歌舞伎」（Super Kabuki）。

比如在舞台上快速換裝

懸空

雖然被當時的歌舞伎界前輩戲稱將「歌舞伎改造成了馬戲團」，還是阻擋不住大眾對這種全新形式歌舞伎的喜愛。但是，市川猿翁也為成功付出了代價，就是拋妻棄子，40多年來沒有和自己的前妻，也就是香川照之的母親見面，更是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香川照之做出了常人看來非常過分的事情。

1990年的寒冬十二月里，25歲的香川照之，踏上了前往故鄉的火車。他要去的地方是自己從未謀面的親生父親所在的歌舞伎劇場。此前，他早早就查證過，父親當晚有演出。為了這一天，他準備了很長時間。

年輕時的香川照之

「在這麼重要的演出前，你突然這麼出現，作為一個演員，根本不具備為他人考慮的素質。」 「和你們母子分開的那一刻，就是我重生的日子。所以現在的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也不是我的兒子，我也不是你的父親」 「今後，我也不會再見你。」

這樣的一番話，對當時正準備向演藝界闖蕩的香川照之來講，無疑是一個晴天霹靂。它給香川照之帶來的並非憤怒，而是常年累月的困惑和不解。之後，香川照之又多次前去觀看父親的演出。「我始終想不通那天發生的事情」，香川照之這樣回憶當天的場景。

「沒有父親的存在，好像阻塞了我生命中的某條出口，負面的東西不斷地累積......」。年輕的香川照之從小就過著一種非常畸形的家庭生活，雖然表面上生活富裕，但是謊言和孤獨始終在自己的身邊徘徊。在他的腦海中，那個訓斥他的無情男人到底是誰？是一個心地善良卻假裝無情並獻身藝術的大師，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冷血怪物。這一點，一直讓他困擾不堪。

2011年時的市川猿翁，因患帕金森症，暫停演出活動六年之久

而多年後，父親市川猿翁在接受 NHK 記者採訪時，這樣說道：

「無論生死，我們終究孤苦一生，只不過我選擇一個人去面對人生的生存方式。如果照之也想走演員這條路，就不能把我當做父親。學會獨立的精神，自尊自愛。我說的那些話狠話，我覺得是理所當然的。」

自那以後，在市川猿翁妻子藤間紫的協調下，父子二人的關係才漸漸恢復。

在歌舞伎這個行當里，家族新成員的誕生具有重要的意義。父子二人關係出現真正緩解的轉機就是香川照之兒子的誕生。梨園的香火有了下一代的傳承人，也給藝術的延續帶來了契機和生命力。香川照之出生不到7歲的兒子政明，也承襲了「第五代市川糰子」的藝名，進入歌舞伎行當。

爺爺市川猿翁指導孫子市川糰子練習台詞

兒子政明有一次問父親香川照之：「你怎麼沒有演歌舞伎？」。「因為爺爺奶奶離婚了」，香川照之這樣回答道。但在香川照之心中，這是自己對兒子的責任，將它歸咎於上一代的恩怨糾葛不是他想做的事情。

於是，為了兒子的心愿，為了重新認識這個既陌生有熟悉的父親，香川照之在48歲時，決定從事歌舞伎的表演。此時，對於香川照之來講，歌舞伎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舞台對於從小出身於演藝世家的香川來說並不陌生，但歌舞伎舞台上的感覺跟攝影機鏡頭前很不一樣。歌舞伎講究對「歌」、「型」、「心」的演繹，其中蘊含著18世紀日本江戶時代庶民文化中素樸的「人情義理」觀念，也透露出幾百年來市川宗家歌舞伎傳統藝術的傳承和延續。這些元素在今天的日本社會中的存在感已經遠遠不百年之前，只能從歌舞伎的唱念做打中去體會。

所以，一切都是從零開始。

刮眉毛

繃臉化妝

香川每次都要拿著父親弟子的定妝照當範本來仔細模仿

最重要的事情：記台詞。

為了把台詞念對，香川照之反覆觀看祖師爺輩的黑白資料片，光就一句台詞，他都要仔細聽出裡面的細微語氣差別，並認真在台本上記筆記。

顏藝、語氣、動作，每一處都不能放過.....

當然不能缺少父親的指導，這也是香川最緊張的時刻。

雖然早已冰釋前嫌，但父親的心中也隱藏著歉意和愧疚。

排練結束，看到兒子認真地表演，父親顫抖地說出：「演得真好！」，激動地留下了淚水。

2012年6月，香川照之正式承襲了「第九代市川中車」的歌舞伎名號，同時破天荒地被允許使用香川照之的本名，與父親同台在東京的新橋演劇場正式演出。從此開始了他成為歌舞伎演員的道路。

這是香川照之作為歌舞伎演員市川中車的第一次上台的時刻，劇目的名字叫《小栗棲的長兵衛》，他扮演舉止粗暴的主角，上台就搶了一個良家民女。

第二場是父子三代人向觀眾的問好儀式。爺孫三代上台齊齊向多年來喜愛歌舞伎的觀眾致意問好。

這也是幾十年來，父子第一次同台向歌舞伎的觀眾們致謝。

演出的最後，市川中車在父親，也是師父的面前單膝下跪，對父親表示感謝。

幾十年的心結也許難以一次完全解開，但是作為歌舞伎演員的人生，是父子二人必須攜手前行的道路，因為未來的路依然艱險和漫長......

本文為閱讀方便，略去了一些關於歌舞伎名號上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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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資料來自網路及日本廣播協會 NHK 特別節目 《父與子 ~市川猿翁·香川照之~》

編輯整理：Tonb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