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長安的飯禱愛

吃飯?大皮巷

有次我在上海一家義大利餐廳吃義大利面,隔壁桌坐了一男三女,男人長得一般,但身強體壯,一看就是天天健身那種。

吃飯時他一路誇誇奇談,三個女孩都聽的兩眼放光,不停撩頭髮。

我閱人無數,一眼就看出此君生活中肯定不缺女人,二眼則看出他是個愛吹牛逼的主。

但他有一句話卻吸引了我的注意:

「只有三個民族真正懂美食:中國人、日本人、義大利人,這三個國家的人也都善於做面,看來會做面的民族才會做菜。」

三個女孩聽到這裡頭髮撩的更起勁了,我也不住點頭:

他雖然愛吹牛,但確實有料。

《吃飯、祈禱、戀愛》中女主角修行第一站選在了義大利,我還沒造訪過那個國度。

日本和中國我卻恰好很熟。

日本的美食絕非浪得虛名,但總體而言霓虹國的食物看著比吃著香,而且不過癮。

和前兩者比起來,中國是泱泱美食大國,我心中的華夏美食之都則是古都西安。

第一次去西安我包了輛計程車,司機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他載我去大皮巷的路上突然嘆道:

「你說好好的長安幹嘛要改叫西安?」

隨後他滔滔不絕起來:「「長安」念起來遠比「西安」要符合音律,比如「舉目見日,不見長安」如果改成「舉目見日,不見西安」是不是就土了?…」

我不是健談的人,平日坐出租也只是哼哼哈哈的應付那些司機,但此刻我卻忍不住點頭。

長安和羅馬,是中古時代最輝煌的兩座城市,現在羅馬依然叫羅馬,長安卻不復存在了。

大小皮巷熙熙攘攘,我依稀看到了一千年前長安西市的影子。

司機帶我去吃了小酥肉和涼皮,幫我盛涼皮的夥計深目高鼻,開口卻是最地道的西安話,這在大小皮巷司空見慣。

一千年前的長安更是如此。

盛唐的長安,阿史那杜爾來自突厥,阿倍仲麻呂來自日本,高仙芝來自高麗,李光弼來自契丹,連李世民都有鮮卑基因,他們的血統五湖四海,但都說一口最流利的漢語,文化上以大唐和中華自居。

現在長安不復存在了,但這座城市的混血基因穿越了千年保留至今。

司機告訴我,小酥肉配涼皮,是他發明的獨特吃法,既能解小酥肉的膩,也能給涼皮加點葷。

隨後他推薦我買了鏡糕,我嘗了一口不覺有什麼特別,很像上海的八寶飯。

司機是個熱愛生活的人,那天還帶我去了馬蜂小炒,點小炒時反覆叮囑夥計要兩個饃、生肉、加蛋加粉絲,絕不允許偏差。

滿滿一大碗小炒上來後,他滿意的點點頭:

「炒饃才是西安饃文化的精華,泡饃只是配角。」

第二天去昭陵之前,司機順路買了個雙份肉的秦豫肉夾饃和冰峰汽水給我:

「知道為什麼叫肉夾饃而不是饃夾肉嗎?」

我當然知道,但還是問了句:

「為什麼?」

他:「這是古漢語的說法,意思是肉夾於饃中。」

祈禱 ? 昭陵

《吃飯、祈禱、戀愛》的女主角30多歲,她住在紐約一間漂亮公寓里,有一份體面的工作,某天晚上卻突然從夢中哭醒,她幾乎第二天就辭了職,然後開始了飯禱愛之旅。

這令很多觀眾疑惑不解,不少人甚至覺得她太作。

我卻理解她。

我記得我28歲生日的半夜忽然從夢中醒來,我並沒哭,卻很絕望,望著天花板一言不發。

因為我夢見了李世民。

想到他28歲時已君臨天下,我覺得自己活得真是太low。

當時我意識到還有兩年就30了,頓感加倍的失落與恐慌。

不要覺得只有女人怕老,男人也一樣。

不過男人終歸比女人理智,我並沒有立刻辭職,而是請了個長假,去長安看看我的偶像。

1500年前,李世民從大明宮搬到了昭陵,長眠在那裡。

昭陵依山而建,氣勢恢宏,遊客比兵馬俑要少很多。

從秦王府到大明宮再到昭陵,李世民走過了從將軍到天子再到千古一帝的輝煌一生,陵園兩邊的石馬似乎都在談論這位馬上天子的傳奇。

我沿著長廊向里走,太宗的一生彷彿一幅波瀾壯闊的捲軸在我眼前次第鋪開:晉陽起兵,虎牢之戰,玄武門,渭水之盟...

這個男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朝著目標不懈奮鬥,他是工作狂,有鋼鐵般的意志,遇到困難永遠第一時間想辦法解決,而不是抱怨。

他從不輕信別人的承諾,永遠把命運攥在自己手中。

他是富二代,卻不因自己的富貴出身懈怠,他做著自己喜歡而擅長的事情,並取得了成功。

他認真而瀟洒的走自己的路,把功過是非留給世人與後人去說。

我走上平台眺望,遠處就是太宗的陪葬墓:

房玄齡、杜如晦、李靖、尉遲敬德、魏徵、長孫無忌...

這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一支創業團隊。

我深呼吸一口,走下了平台,頓時明白了自己要做什麼。

1500年前,28歲的李世民提著弓箭走出玄武門,開始了屬於自己的帝國時代。

1500年後,28歲的我邁出昭陵,決定辭掉別人眼中的金領工作,開始一步步實現自己兒時的夢想。

今年我真的30歲了,生日那天當學生和讀者給我發來祝福時我感到無比驕傲。

我不再怕老,而是像一個手握大把青春的少年那樣從容,因為我正奔跑在實現夢想的光輝道路上。

想知道我的夢想是什麼嗎?其中一個是當作家,另一個就是:

一輩子當老師。

戀愛 ? 長恨歌

驪山腳下的《長恨歌》每晚都有,天天爆滿。

《長恨歌》是一出舞台劇,最特別之處在於依託驪山實景,將千年前發生在長安驪山的故事一五一十的還原到了舞台之上。

第一幕是楊玉環從深閨走進皇宮: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舞台上的楊玉環白衣飄飄,步履輕盈的宛若仙子,她與風華正茂的李隆基一見如故。

音樂和表演都恰到好處,他們背後的驪山更令我身臨其境,夢回大唐。

第一幕落下我才從戲中抽離出來,舒活了一下筋骨。

我這才發現右邊坐了一個女孩,她很高,坐著只比我矮半頭,她高鼻樑,膚色雪白,可能也有高加索基因。

旁邊坐著這樣一個女孩,《長恨歌》自然也不能繼續令我全神貫注,但我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切入點和她說話。

好在看到第八幕李隆基與楊貴妃訣別時她哭了,我瞅準時機,遞上一張紙巾。

我從高中起就有隨身帶紙巾的習慣,這在男生里並不常見。

她:「謝謝」

我:「你是哪裡人?」

她:「西安。」

我:「西安人沒看過這個?」

她笑了:「很多西安人都沒看過長恨歌。」

她從包包里掏出兩個很精緻的塑料瓶:

「給!」

她遞給我一瓶。

我:「這是什麼?」

她:「米酒。」

我:「西北女孩就是豪爽。」

她又笑了:「酒是我朋友家釀的,很多西安人都喝他釀的酒。」

我打開蓋子喝了一口,味道比江南米酒更濃烈。

我:「我來西安之前以為西北和江南的飲食天差地別,現在發現原來都一樣。」

她:「怎麼講?」

我:「以前我只曉得肉夾饃和涼皮,去了大小皮巷才知道你們也吃湯包、八寶飯,還有米酒。」

她:「八寶飯?」

我:「就是鏡糕,上海叫八寶飯。」

她:「八寶飯什麼樣?」

我:「和鏡糕差不多,不過我們是一小碗,你們是一大坨。」

她笑了。

我:「不管湯包、鏡糕、米酒,西安都比上海更粗獷。」

這時《長恨歌》演到了楊貴妃自縊,李隆基跟隨軍隊顛沛流離的逃亡蜀中,驪山上大大的月亮照的唐玄宗宛如一隻喪家犬。

我想起司機念的那句詩,讀了出來:

「舉目見日,不見長安。」

她:「你知道這典故?」

我:「當然,你說說典故是什麼,看看咱倆講的是不是同一回事?」

她:「不就是古代有個爸爸問兒子,長安和太陽哪個近,小孩答長安,因為只聽有人從長安來,沒聽說有人從太陽來。」

我:「知道那爸爸是誰嗎?」

她:「誰?」

我:「是東晉的開國皇帝司馬睿,當時北方正值永嘉之亂,晉朝皇室貴族都避禍來到南京,那個孩子便是後來的晉明帝。」

她點點頭。

我:「當時的南京城裡很慌亂,不管貴族還是百姓都守在江邊望眼欲穿等候親人南渡,有人等到了,有人卻永遠沒,這便是,只聽有人從長安來,沒聽有人從太陽來。」

她:「那「舉目見日,不見長安」呢?」

我:「司馬睿聽了兒子那段話覺得夠水靈,第二天和同事們吃午飯時又故意問了一遍,希望在同事面前能顯顯兒子聰明。

不料小朋友這次卻講太陽比長安更近,然後當著滿座賓客說了原因,

「舉目見日,不見長安」

很多客人剛從長安逃難過來,聽後都流淚了。」

她看著台上顛沛流離的李隆基和天上的月亮喃喃道:

「原來是想家了。」

我:「只可惜,現在長安已不復存在了。」

她:「誰告訴你長安不在了?」

我:「不是嗎?羅馬還是羅馬,長安卻已經變成西安了。」

她笑了:「長安一直在。」

我:「一直在?」

她:「長安這個名字起源於秦朝,一開始叫長安鄉,後來劉邦把這裡改為長安縣,並建起了都城,於是大家開始習慣稱首都地區為長安,但首都轄區並不只有一座城池,還有別的區縣,整個首都轄區漢唐時期官方名為京兆...」

我:「我明白了,有點類似倫敦,官方定義的倫敦其實非常小,只有市中心一點,但後來發展出的城市圈都被統稱為「大倫敦」」

她點點頭:「大長安地區的官方名從漢唐的京兆變為明清的西安,但長安縣的名字一直未變,大家不再用長安代指整個地區,因為長安縣裡的城池已不再是首都,但長安兩字卻一直延續到今天。」

我:「今天?」

她:「長安縣直到2002年才變更為長安區,所以今天西安的長安區與長安鄉、長安縣一脈相承,那裡的人對外依然會說自己是長安人。」

我自認了解歷史,長安的消亡與北京城牆的倒塌一直都是我心中的隱痛,但今天我卻知道,長安原來一直在。

想到此,我甜蜜而自豪的笑了:

「你咋知道這麼多?我看了那麼多書都不曉得。」

她笑道:「因為我是長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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