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殘忍之處在哪裡？

我們活在概率里，無論好事壞事還是尋常事，只要時間夠長，它終會發生。歲月顯然是一段足夠長的時間，它讓所有事都一件件發生，但由於人趨利避害的本能，最終那些壞事成了我們難以摒棄的經驗，好事成了易逝的回憶。於是我們越活越沉重，越活越沉默。

沉重是經驗總在增加，一旦背負，便再難卸下。沉默是這些經驗你永遠只能用來保護自己，因為你不確定你在乎的那些人是否會像你一樣倒霉，你不確定你那些純個人的經驗一旦赤裸裸地擺出來，會不會驚嚇到原本還對很多事抱有期待的他們。甚至，你會擔心，一旦你出聲提醒，會不會被他們指責你太過陰暗，太過狹隘。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不知冷熱的水龍頭下喝水，只要你喝的次數足夠多，一定會被燙傷一次。這次燙傷就成為了你的經驗，讓你今後每一次喝水都變得小心翼翼。你擔心自己，更擔心那些你在乎的人，但你最終不會出聲提醒，因為你希望他們能心無掛礙的多喝一次就多喝一次。

可你心裡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你清楚的那些事會往喉嚨一點點迫近，直到你在某一時刻失控，尖叫著說出來。也就是在這一刻，你和你在乎的人，會顯得像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無論那個人是你的父母還是你的兒女，是你的戀人還是你的朋友。

這些年，假如說我真的弄懂了什麼道理，那就是真正決定人和人之間的距離的，從來不是對機會和幸福的認知是否一致，而是對危險和痛苦的認知是否一致。因為歡愉總易逝，痛苦才刻骨銘心。

但歲月殘忍之處就在這裡， 它給每個人幾乎相同的幸福，卻給每個人幾乎完全不同的痛苦。魯迅說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但我覺得，人類的歡樂是相通的，而悲傷卻不相通。就像參加婚禮的單身狗或許能體會到台上新人的幸福，但台上的新人，卻永遠無法體會台下單身狗的落寞。

每次談到歲月的殘忍，總會有人提起父母，但沒人意識到，我們與父母的距離從來不是因為我們想要的幸福跟他們不一樣，而是我們警惕的、痛苦的，在父母眼裡，什麼都不是。反過來，父母警惕的、痛苦的，我們也無法理解。距離由此產生。

這兩天我寫了兩篇回答，一篇講如何在絕望中尋找希望，一篇講如何防範渣男。在公眾號里更了幾篇文章，其中一篇是寫給即將開學的學生，說恭喜他們，還不用面對那些真正讓人坐立難安的東西。這三篇文章，不用別人來說，我自己也知道它們內含的是對這個世界真切的失望和防範。

我曾說過一句話，我和這個世界都沒錯，但我不能和這樣的世界做朋友。我知道在一個談不上看透什麼的年紀動輒就用世界這樣的詞顯得矯情，但我對矯情這件事從來就沒有心理負擔，就像我從來不隱瞞我對外界有著極深的防範。

我知道這樣不好，非常不好。但相信我，如果你度過了我所度過的歲月，你未必會做得比現在的我更好。同樣，如果我度過了你所度過的歲月，也未必會比現在的你做得更好。有時我會羨慕那些可以永遠試錯永遠覺得自己被世界偏愛的人，因為他們身上背負的經驗就是，這事搞砸了沒什麼大不了，這人錯過了沒什麼大不了。而這個世上，更多的是像我或像你一樣的人，假如知道一件事遲早要砸，那就乾脆別干；假如這件事一定要干，那就最好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要搞砸。

萬能青年旅店有首文青必聽歌叫《殺死那個石家莊人》，裡面有句歌詞:生活在經驗里，直到大廈崩塌。很多年前，我以為他們是在做預言，此刻我才知道，他們是在陳述真相。

但幸運的是，歲月的殘忍並不只針對某一個人，這也就顯出了它的溫柔來。它或許會給每個人不同的痛苦，讓每個人以不同的經驗活在這個世上。但最終，所有人的痛苦都會無限趨同，畢竟歲月是無限的，生活是有限的，最終所有人的孤獨都會有個終結，所有的誤解都會消解。怕就怕，我們再沒機會，跟那些我們在乎的人、那些在乎我們的人，互道一聲：我理解了你。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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