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朋友，後會無期

高中畢業後，每年臨近情人節，看到滿街玫瑰時就難免傷感，這傷感倒與情人無關，而是又回憶起了高二那年跟三個死黨的「第一桶金」。

陰差陽錯，性格佔了各象限的四個姑娘坐成了前後同桌，開始了一段我曾經以為沒有終點的旅程。當時有手機的是少數，課間滿教室都在神侃。說起來，很懷念那個時候有更多的人與人之間真實進行的交流和互動。情人節前夕的某個晚自習課間，當大家都在因聊春節放假而蠢蠢欲動時，我們幾個湊在一起想密謀一票大的：情人節當天跑大街上賣花！一拍即合，於是各自掏出零花錢，下課後找到還沒關門的花店，點了玫瑰和藍色妖姬，放下錢，算是定金了。頭天晚上沒睡著，乳臭未乾沒經過事兒，翻來覆去想著，要是我拿著花問人家買不買，被嫌棄該多尷尬。

但第二天的故事遠比我瞎琢磨的要精彩：路邊吵架的小情侶買了花重歸於好；單身狗買了花自我安慰；屢遭賣花商販白眼。。。現在想起來，腦子裡還能自帶柔光的畫面是，四個還正是可以用青春洋溢來形容的姑娘手捧著玫瑰從清冷的早晨結伴同行到花已顯枯萎的深夜。特別留下四朵沒賣，各自帶回家留作紀念，當然還有我們凈賺的第一桶金：一百多人民幣。每個人二十多，我壓在床底了。玫瑰不多久就枯萎，但那第一桶金到現在我也沒花。當時大家激動地許諾，我們還會有第二桶金，第三桶金，但再也沒有。進入大學的我們還是基情滿滿的，雖然身在四個不同的城市，但是網路讓距離不那麼可怕（為數不多感謝網路的時刻），我們時不時約在網上視頻K歌，還是那首《遇見》，還是從前輪唱的順序。

我以為，我們都撐過了距離的考驗，怕是很難再有什麼變數吧，就像電影《慾望都市1》中的那樣，即使Samantha遠在LA，也無所謂飛來飛去到紐約跟姐妹們敘舊。可能很多人都喜歡甚至迷戀的一個片段是：Carrie要把住了20年的公寓賣掉跟Big結婚了，Charlotte和Miranda來幫忙收拾，結果Samantha帶著香檳突然出現，點燃了四個女人在女孩時代的記憶，於是在壁櫥大秀身段和奇裝異服。

很多故事是一樣開始的，但結束往往有很多版本，我相信有些人的友誼還一如《慾望都市》中美好，但很多人也可能跟我一樣，與老朋友漸行漸遠。當時我們四個死黨都很喜歡《慾望都市》這個劇，也很嚮往四個形色各異的女人之間的友誼，甚至還對號入座，約好以後要湊在一起重溫一遍。諷刺的是，我們的友誼最終卻止於流言，止於我放不下的驕傲，止於我無法定義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傷害。

這兩天一直在琢磨老朋友的疏遠，難免好奇別人的故事，於是時不時與每天會有所接觸的人聊起這個事情，疏遠的原因原來遠比我想的要多：

我們是大學室友，即便已經在兩個城市組建家庭，開始新的工作，我們還是保持每天上下班的簡訊往來，很多簡訊。但一年後，她又搬去了新的城市，我在麻州，她在加州，我們有了三個小時的時差。從此，好像就錯過了彼此的人生，人間蒸發般，沒了聯繫。當然我有想過她，常常想。可是我下班的時候，她還在上班，她下班了，我又得去超市買菜做飯了。我試圖聯繫過，但往往得到的是延遲的回復，然後我就告訴自己，算了吧。

我們是小學玩兒到大的發小，現在在不同的城市工作，臉書上偶爾問候一下。他兩次提出要來找我敘敘舊，第一次說已經開車在路上，但是中途遇到封路，沒辦法又折回去了。第二次說突然發燒，神智不清地睡了一天，所以又沒來成。說實話，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沒有這麼巧合的事情，但是聽起來像是荒誕的借口。現在呢，只是臉書好友而已。

高中的全不聯繫了，不知道為什麼，就那樣就不聯繫了。哦不，還有一個，因為我們一起上的大學。我們現在還是很好的兄弟。不過你這麼一問，我突然挺想聯繫他們一下的。可是，說什麼呢？『你最近怎麼樣？』聽起來太奇怪了。

曾經是小團體，初中的事兒了。當初好得沒法形容，後來也沒發生什麼事兒，就是我認識了新的人，話題不再是當初咱們一起怎麼樣怎麼樣，聊的內容變了，興趣點變了。我是個挺健談的人，但是越來越覺得沒話聊，我得不到我想要的回應，她們給的我又不感興趣。所以我漸漸地就主動淡出了那個圈子，這是少數我努力了也還是沒辦法的事情。

其實看似各種原因的疏遠都共享了一個核心要素：互動水平的不一致性。社會心理學家認為任何關係的建立都是一個逐漸暴露的過程，但這個暴露一定得是雙向的。如果我已經過了和你聊興趣愛好而到了聊三觀的階段，你卻沒有給我相應的反饋，這個關係的推進恐怕會變得艱難起來，最終導致破裂。這個一致性一定與時間，距離有關，因為它們影響到了自我暴露的有效性，在我最想和你分享某種情緒和想法的時候，聯繫不上你，這種需求不滿足的狀態過久，要不壓抑，要不找其他途徑解決，新的關係就很有可能在這個階段建立起來了。

那並未受到時間和距離衝擊的友誼變淡是因為？個體成長。這是我們看不到的隱形的時間和距離的變化。你回頭看看幾年前的自己再看看現在的自己，怕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吧。你對人的理解，你對周遭世界的看法可能不再相同。曾經友誼得以建立的模式已經不存在了，還殘留的是記憶，這裡的記憶指的不是你能回憶起來的那些片段，而是情緒。是的，情緒是有記憶的，以不穩定的形式但穩定的狀態編碼於我們的腦海中。那麼情緒記憶的深刻性和強度可想而知，也就難怪我們的「難以釋懷」。

也許你會問，撐過了時間，距離和個人成長仍舊倖存的那些友誼難道是運氣？首先，我不否認。但其次，這個運氣靠的不是「人品」，性質跟擲骰子有本質區別，而是「是不是碰巧兩個人都有強大的情緒表達能力」。運氣體現在碰巧，但增大這個可能性的唯一的途徑就是提高自己的情緒表達能力，而這是被證明主要靠後天學習獲得的。But how? 我就拿《老友記》的片段來說說關係修復中體現出來的情緒表達能力若干。

《老友記》第二季第五集中，從來沒有過什麼摩擦和隔閡的六個好友不得不面對收入差異的問題。Ross，Chandler，Monica（RCM）當時有不錯的工作，Joey，Poebe， Rachel(JPR)收入不太穩定。雖然美國文化是AA制，但接連不斷的要湊分子錢的大事小事還是讓收入不穩定的JPR三人很是有壓力。這個矛盾終於在一起為Monica慶祝升職的時候爆發。

情緒表達能力1:能夠敏感對方「怎麼了」；被問到能夠誠實地說「怎麼了」

當Ross給大家算平攤的錢的時候，Poebe綳不住提出了異議：「三十多刀就喝個冷黃瓜粥？」Joey和Rachel附和。這個時候RMC敏感到他們有話想說，表現出自己的關心。但金錢在朋友中不是個輕鬆的話題，JPR猶豫半天還是講出了實情，聽到那句話：「We don』t have as much money as you（我們沒你們那麼有錢）」的時候，我都能感覺到空氣中滿是尷尬的雞皮疙瘩。雖然事情並為因坦誠交談而解決，但是芥蒂往往就是從你不問，我也不說開始的。如果一段友誼沒有坦誠的空間，才是要琢磨一下友誼的質量吧。這個坦誠的空間通過Ross的一句話就能體現：「You can tell us. It』s us. We』ll be fine. (儘管說吧，咱們誰跟誰啊，沒關係的。)」

情緒表達能力2:通過提供選擇表達在乎，關心和支持

那天在餐桌上讓人會犯尷尬症的交談結束後，RCM想了兩個方案，可以完美解決又要花不少錢的Ross的生日party：Monica從廚房順了點肉和菜自己在家做；RCM分攤了演唱會的門票。他們甚至還專門為這個慷慨之舉準備了一個小節目。如果我是JPR，可能到這一步氣就消了，並且感到好朋友的良苦用心，再抹把眼淚啥的。但是想得再周到，可能還是難免忽略一些感受，比如自尊心，JPR會覺得被施捨了。這就又需要用到表達能力1了，覺得自己的自尊心受打擊了，說出來，因為沒有人能完全知曉另一個人的想法和感受。天天探索來訪者內心世界的諮詢師都有共情失誤的時候。

情緒表達能力3:反饋感知到的信號

也許提供慷慨的RCM沒能顧及JPR的自尊心，但是看得出來RCM已經在很小心措辭和弱化居高臨下的姿態，JPR只是過於被自尊心糾纏，沒有腦容量去反饋RCM的在乎和細心。最後 Monica因為從餐廳拿肉被開除，大家這才停止愚蠢的吵鬧，最終這件事情得以解決。但現實生活中的我們可沒這麼戲劇化，沒有這麼一件意外讓我們冷卻下來，往往是在表達在乎的一方感到被忽略和不領情之後就也放棄了嘗試。屢次嘗試無果是會習得性無助的。自尊心的出鏡率蠻高的，也確實是重要的一個話題，在這裡只提一句：一些需求是需要外界或他人來滿足，比如食物或是交流；但自尊心更多的是向內指向，在敏感他人是否用金錢多少來區別對待的時候審視一下自己是否就用金錢來衡量關係。

我們總會因為美好的回憶不再而遺憾。要我說，過去的美好拾掇拾掇珍藏起來，現在的美好記得多多反饋才更重要。帶著高調的情緒表達能力過好你現在的生活也許是告別老朋友最好的方式。

原載自鏡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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