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收集人

寂寞是奢侈的東西，他是很明白的，所以他收集寂寞的人的寂寞，將這些寂寞割下來，放在他特別製造的一間屋子裡。其實他也不知道他收集寂寞有什麼用，總之是沒什麼用的，他只是放在那間屋子裡，然後就帶上門出去了，直到下一次再進來放新收集的寂寞，他甚至是參觀的心情都沒有的。

他是一個很少睡眠的人，他只在深夜出去，找到一個他認為很寂寞的人，然後就上去收集那人的寂寞，如果那個人好說話，一般是很願意將寂寞給他的。他一般會說，你把你的寂寞給我吧，這樣你就不寂寞了。那人一聽，如果願意的話，會說，我寂寞是真寂寞，可是我怎麼給你呢？他自然是有收集寂寞的方式，像是從人身上摘下一粒頭皮屑一樣簡單，他收集完後，給那人道了謝，那人就頗不寂寞地高興地離開了。他曾見過許多回頭客，那些人的寂寞被收集一次後感覺到了愉悅，以後一寂寞的時候，便整夜地在街頭溜達，希望能遇見他，這樣就好讓他再在自己身上收集一次寂寞了。可是他都會很抱歉地說，我在一個人身上只收集一次寂寞呢。那人就很不高興地說，那你乾脆一次都別收集，因為你收集了一次後，你讓我的寂寞更寂寞了。他只能說道歉，但是絕不會再次收集。

也有一些人不願意免費將寂寞給他，這時他就會花錢買，按照那個人的寂寞程度，價錢也天差萬別。當他說，寂然你不願意給我，那我就花錢買吧。那人就很驚奇地說，寂寞也能賣？我有好多寂寞，都賣給你吧。他就說，我只在一個人身上收集一次寂寞，別的我就不要了。那人說，這樣啊，那多遺憾。他不再搭話，而是給了那人錢，並將那人的寂寞無聲無息地收集了。當然他最討厭這些賣寂寞的人，比免費贈送的人還討厭，他們把這當作生意了，整宿整宿地想把寂寞賣給他，這樣的人反而很奇怪，想賣自己的寂寞後，他們的寂寞都不成貨色了，就算是他願意收集第二次，他們的寂寞也質量不合格了。

當然他遇到最寂寞的寂寞是在一個女人那裡遇到的，那個女人是很好看的女人，她的寂寞美麗而絕望，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寂寞。在深夜地鐵上，他上前去要她的寂寞，他說，你把你的寂寞給我吧，給了我你就不這麼寂寞了。那個女人看了看他沒說話。他說，那你賣給我吧，多少錢都可以。那個女人還是沒說話，他見這個不好使，就著急了起來，他太想得到她的寂寞了，於是他說我收集了三百二十五個人的寂寞，都是美極了的寂寞，我可以拿這些全部的寂寞和你換，換你的一個寂寞。那個女人聽到他這麼說，終於開口說話了，她說，這三百二十五個寂寞中包括你的嗎？他愣了一下，說，當然不包括，我並不寂寞。那個女人竟然笑了一下，但是沒說話。他見這招也不好使，就真的著急起來了，因為地鐵馬上就要到了終點站，他和這個女人就將分道揚鑣了，他頭腦一熱，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把水果刀，一下子就放到了女人的脖子上，他裝作冷酷無情地說，快把你的寂寞給我，不然我會殺死你的。那個女人驚異了一下後，很坦然地說，你知道我來這裡是幹什麼的嗎？他說，我不知道。那個女人說，你待會就知道了。

地鐵到了站，整列地鐵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和那個女人走了出來，站在站台上無所事事，他已經將水果刀收起來了，他不知道為什麼，他直覺告訴他，用刀來威脅她是沒有用的，她不管用什麼方法都無法得到她的寂寞。他們站在站台邊，面面相覷，一會兒後他說，你把你的寂寞給我後，你會快樂一會的，起碼一晚上。那個女人搖了搖頭說，我不想快樂。他由衷地說，你的寂寞真是我見過最寂寞的了，也是最美的。那個女人說，你的寂寞也許也如此。他聽到女人這麼說，有些惶恐緊張，他連忙說，我不寂寞，我只是收集寂寞的人。女人說，不寂寞的人為什麼要去收集寂寞呢？他回答不出，他只好轉移話題，他問，你說你來這裡幹什麼？話還沒說完，下一列地鐵就來了，這是末班的地鐵，地鐵徑直地逼近過來，那個女人突然對他絕美地微笑了起來，他剛想說，你真是極美了。可是話沒說出來，就看到一個影子從站台跳了下去，砰的一聲，一切就結束了。那個女人微笑的樣子似乎還在他的眼前晃動。

其實他見到她的時候，他想說的是，愛情可以治療寂寞，因為他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聽到他的寂寞在瓦解的聲音，興許這是一個更寂寞的開始，但是當下的確是在瓦解了。可是她真的是太寂寞，太寂寞了，以至於都等不及了。

2017/8/13於貴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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