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印《文明的衝突》還是《人性中的善良天使》

現在中印在洞朗的衝突仍然是個熱門話題。這時讀一下亨廷頓的 《文明的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和斯蒂芬·平克的《人性中的善良天使-暴力為什麼會減少》挺應景的。亨廷頓和平克作為專家在衝突和暴力上具有極強的見解,兩本書都以紮實的數據作為論據,比較符合我的胃口。選擇文明的衝突是選擇人性中的善良天使,也許他們有答案。

如果有人說中國是近現代全世界最好戰的大國,你肯定會覺得很扯。我們的直覺是中國是一個農業文明的溫和儒教國家,比經常和其他國家打交道的游牧民族或商業社會國家和平多了。但亨廷頓在 《文明的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中卻給出了不一樣的數據。亨廷頓認為穆斯林在諸文明中是好戰的,20世紀穆斯林國家在其53.5%的國家衝突危機中訴諸了暴力,同時期歐洲大國只有百分之十幾的危機訴諸了暴力(他把每次世界大戰都算作單次暴力衝突)。而中國的暴力傾向甚至超過了以好戰著稱的穆斯林國家,中國在76.9%的國家間衝突危機中使用了暴力。從數據上看中國在整個二十世紀中是最傾向用暴力解決國家間衝突危機的好戰國家。是不是大跌眼鏡?

從歷史上看,面對國家間的衝突,中國就一直不善於妥協協商或利益交換,最終往往被迫或主動選擇戰爭。在近現代,無論是領土糾紛還是貿易權利糾紛,中國對於其他國家訴求的回應,基本上就是一個字:打。不管是民國政府還是人民共和國,不管國力比對方弱還是強,不管最後勝利還失敗,中國都沒有直接妥協或屈服的,因為中國是中華文明的核心國家,是中央帝國,歷史上幾乎沒有妥協談判的傳統,面對侵略和邊境衝突都自然會使用,或被迫使用暴力,一路對戰帝國主義、鬼子、美帝、蘇聯、印度、越南等等幾乎沒怎麼停過。一直到現在,中國民眾的民族主義和好戰傾向仍然不是太少而是很多很多。

亨廷頓認為在暴力衝突上,亞洲的現在就是歐洲的過去。在18、19世紀現代國家制度建立初期,歐洲的國民有了國家和民族主義的認同後,歐洲國家之間的摩擦就開始升級,那時歐洲也是這樣打成一片。直到20世紀歐洲各國形成均勢,國家間的衝突才更多的以相互協商妥協和利益交換來解決(中間的世界大戰被認為是均勢被打破的結果),暴力衝突的比例降了下來。而亞洲大部分國家在20世紀初才開始建設現代國家制度。現代國家制度經常主動促進民族主義,以強調國民對共同的象徵和民族的認同。在這之前國家或政府極少直接管理人民,絕大部分國民只對宗主、部落或領主等有認同,對於國家認同度是很低的,只有官僚階級對國家和政府有深刻的認同。比如鬼子來了裡面的馬大三在開始接觸鬼子時,對於國家和民族主義完全沒有概念。現代國家制度對全民的民族主義認同宣傳教育強化,以及對領土和國民的全面控制加強,會導致國家間的邊境暴力衝突上升。所以亨廷頓說亞洲的現在就是歐洲的過去。但在1990年後,亞洲國家間的均勢似乎在慢慢的形成,中國和其他國家的爭議邊界更多的以相互協商妥協和交換的方式得到了永久性的解決,而不是通過暴力衝突解決。

同樣當我們現在面對印度在洞朗的挑釁時,我們是否應該想一想還有沒有更好的,不訴諸暴力的解決方案。在印度沒有使用武器或訴諸實質性的暴力之前,和平解決危機都是有機會的。當今西方世界最有影響力的思想家之一斯蒂芬·平克在近年的著作《人性中的善良天使-暴力為什麼會減少》中就認為人類群體和國家相互協商妥協和利益交換來解決衝突,而不是訴諸暴力,將是未來的趨勢。他認為相對於暴力,妥協是一種更可貴的精神。平克在書中以大量的數據資料,量化了人類歷史記載以來的暴力減少趨勢。現代人暴力程度遠低於古人,古代戰爭死亡率比現在高近10倍;兇殺率比今天要高30倍;奴役,囚禁、死刑曾經是人們生活中的常態。

另外平克認為具體的戰爭發生時間以及戰爭的規模是具有隨機性的一個泊松分布。戰爭與戰爭之間沒有關聯,剛打完並不預示著再打的概率降低。而亨廷頓則認為戰爭或大的變革與這個國家的青年人口比率是直接相關的:「青年人以20%或更高比率的增長,是導致20世紀末許多文明間衝突的原因。」一個國家或文明的青年人口比例上升,或佔比相對較高的階段,一般也是這個國家或文明最為有生氣、社會活動最活躍、有大變革、甚至動蕩或傾向暴力的時期。比如中國的改革開放和之後的動蕩、台灣的政治開放等,都發生在人口中位數在20多歲,青年人口佔主導的時期。伊斯蘭世界和印度的人口目前都仍處於爆炸上升期,似乎預示著這些社會的最大衝突和變革仍然沒有到來。以這個比率來衡量的話中國目前已經處於三四十歲壯年穩定期,而印度仍然處於10歲以下的兒童期。

關於社會環境與暴力的關係,平克認為民主程度低、人民整體受教育程度低等會增加暴力程度。多項統計發現近代大多數暴力衝突都發生在非民主國家。在這點上他和亨廷頓的想法一致。但實際上傳統的民主國家就是歐美西方。亨廷頓已經說明西方國家間暴力減少是因為西方國家間已經建立了均勢。相反,大部分非民主國家由於20世紀初才開始建設現代國家制度,他們尚處於現代國家制度下確認邊界和勢力範圍的新的摩擦和衝突中,國家間均勢尚未形成。所以民主和暴力到底只是相關性,還是確實有因果性?統計和數據可以自己說話,也可能欺騙你。另外亨廷頓和平克都說現在民主國家間已經幾乎沒有暴力了,但他們都出奇一致的有意省略了下一句:民主國家對非民主國家的暴力仍然在繼續。說明數據是可以選擇性的使用的。

其實暴力減少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因為在全球化浪潮下,人們對於有異於自己的其他群體、國家、種族或信仰的開放和包容的思想逐漸成為主流。種族主義、極端宗教主義、意識形態、各種歧視等等都在慢慢降低。開放促進了相互了解和理解,以解除對對方的恐懼;包容才能促進平等、和平,減少衝突。而在開放和包容的前提下,衝突才有可能更多的採用協商、妥協、利益交換等非暴力方法解決,同時減少相互仇恨以及施加不以解決衝突為目標的全面暴力的念頭(比如我們在釣魚島衝突危機中,有可能在民族主義的鼓動下,有超越解決釣魚島衝突本身,而有把鬼子滅光才痛快的念頭)。

對於未來亨廷頓似乎沒有那麼樂觀,他的書名就強調了文明的衝突。亨廷頓在90年代初蘇聯解體後,大部分學者都持有中國崩潰論的時候,就站在更高的高度提出了未來西方將持續衰落,中國將崛起,以及世界將形成多極化等主要觀點,現在看來這些觀點無疑是具有無比的洞察力和預見性的。亨廷頓認為未來涉及到世界主要文明核心國家的全球戰爭概率極低,但也不是不可能發生。他甚至想像了幾十年後的現在,中國崛起後,中美在南海發生衝突,最終美國、歐洲、俄羅斯和印度展開了一場反對中國、日本和大多數伊斯蘭國家的真正的全球戰爭。亨廷頓想像一場戰爭站隊的時候,很自然的按文明的衝突把美國、歐洲、俄羅斯這些泛基督教文明分為一組,而中華文明、日本和伊斯蘭文明站另一隊。但實際上現在俄羅斯在中國組站隊,而日本仍然在歐美那邊。這點上,他錯誤的以為文明會很快壓倒意識形態成為國家間行為的新範式。

對於未來,平克顯然是更樂觀的,從他的書名《人性中的善良天使-暴力為什麼會減少》就可以看出來,他認為人類無論是個體還是群體,都將越來越能控制「心魔」,無論中間暴力如何隨機反覆,總的趨勢是暴力最終會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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