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記】巴塞羅那的清晨

直到如今，仍然最喜歡巴塞羅那的清晨。

10年的時候，從薩拉曼卡轉到巴塞讀書，因為喜歡高迪，特地在聖家堂附近找房子，我知道我的心思有些執拗，不過是一個公寓里一間十平米左右的小蝸居，如果堅持住在聖家堂旁邊，價格要貴上50到100歐元。

▲聖家堂

可我就是想每天看到聖家堂，坐在高地大道上的KFC溫書看人群，都覺得是恍若隔世般的幸福，那座有雖死猶生的教堂，在搖曳的樹影間，和熙然的人群還有風景融為了一體，它像這個世界裡的空氣和水，自然而然，彷彿天生就該長在那裡。

我這人還比較矯情，對房子的要求也是有的，倒不是要求多麼豪華多麼舒適，但室友太多太雜，每天像夜店轟趴，我是住不了的，作業已經夠繁重，再被噪音吵得神經衰弱，半條命也要沒了。

秉著這個標準我陸續找了幾處房子，最終走進了ROSSELLO大街一個別緻的小院，巴塞羅那主城區方方正正，棋盤格一樣整齊的規劃，很少看見開放的院落，這個小院兒為了配合規劃，在外側建了個二層門樓和大門，倘若從街上路過，人們一定猜不到裡面的院落風光。

我第一次走進小院的時候立刻被驚艷了，就好像忽然從人聲鼎沸的塵世走進了某處遺落的世外桃源：兩排地中海風情的小房子整整齊齊排在兩邊，挨家挨戶都在院里擺上了自家最愛的盆栽，君子蘭、薔薇樹、月桂樹、三色堇小盆栽，白牆紅瓦，配上翠綠嫣紅，一派清新自然的景象。

走到院落深處，就是我要拜訪的房東家，房東叫阿梅利亞，打電話的時候我可以聽出她聲音里的蒼老，應該是個大媽。她家的大門是金棕色的木門，質感很好，鑲著兩塊不透明的雕花玻璃，門口一棵月桂樹長得老高，遮住了三分之一左右的大門，窗子外面是黑色的雕花鐵欄杆，掛著兩盆長勢喜人的吊蘭，看起來就十分溫馨。

輕輕扣門之後，主人尋聲來開門，她看起來十分溫柔和善，大約六十多歲，穿著襯衫、長褲，跟所有西班牙女人一樣帶著誇張的首飾，身材有些臃腫；她的頭髮染成了鮮嫩的金黃色，很襯她雪白的皮膚，掃了淡淡的藍色眼影，塗了珊瑚色的唇膏，想必為了接待來看房的客人，很認真地化了淡妝。說到這兒我想誇誇西班牙的老太太，在我們國家，六十來歲的大媽基本已經和時髦沾不上邊了，大街上最常見的是燙了卷的隨意披紅戴綠的大媽，即使帶首飾，也必然是廟裡求來的大墜子或者兒女孝敬的金首飾，富貴看得出來，但品味實在不敢恭維；而西班牙老太太即使八十歲了，仍然能看到大衣筆挺，珍珠耳環，大紅唇，拄著拐棍絲毫不影響她的氣質。

阿梅利亞也是如此，她讓人覺得非常舒服。

走進這間屋，阿梅利亞開始給我介紹起來，這是典型的地中海風情小平房，雖設計了個二樓出來，但是是一個洗衣房和露台，人們主要的活動區域，還是在一樓。客廳的牆壁是鵝黃色的，白色的牆圍，原木色的老地板，角落裡放著阿梅利亞的畫架，我問她：「您會畫畫嗎？」

她跟我說：「退休了嘛，自學的！這牆上的所有作品，都是我畫的啊！」

被她這麼一說，我真是驚呆了，這牆上有好幾副模仿莫奈的印象派作品，居然只是這大媽自學的，除了莫奈，她就喜歡畫畫家裡的花花草草，大門口那棵月桂樹，她也畫過一副。

畫架的下面有一隻老貓，灰黑色，看起來肉多人懶，眼皮子都懶得抬起來看我一下，阿梅利亞笑笑：「她叫妮薩，脾氣不太好，你要是過來了，最開始得讓著她。」

兩間卧室壁紙是淡淡的天藍色，有水波一樣暗涌的紋路，老紅木書架子上滿滿的都是書，一看就讓人喜歡，她告訴我，她退休了，為了賺點水電費什麼的，只能出租家裡的一間房，這個家，只有我們倆。

而穿過客廳，有一扇大門直通天井，暗紅色瓷磚，地中海風情的樓梯，幾盆花草在陽光下自由自在地舒展，散發著淡淡的植物清香，沿著樓梯向上，站在屋頂的露台，阿梅利亞的躺椅和遮陽傘靜靜地待在那裡，躺在椅子上，就可以看到聖家堂最高的塔樓。

我瞬間迷上了這個典型的老房子，也喜歡這個有品位的有文藝氣息的老大媽，我在站在天台的一瞬間就決定了租這間屋子，即使我要吃土，即使它比別人貴很多，我仍然想在這個安靜的房子里尋找片刻的溫暖。

阿梅利亞驕傲的說：「這是以前建造大教堂的工人們住的地方，一百多年歷史了，你知道嗎，我剛買的時候，這地方出了牆每個地方都要拆了重做，但是我喜歡這裡，我喜歡每天曬太陽的時候就能看到教堂。」

我立即跟阿梅利亞定下了那個小房間，搬家的那天我累到不行，為了省錢，我沒叫車，自己拿了個蛇皮袋子反覆跑了幾趟，好在原來住的地方離阿梅利亞的家並不遠，多走幾個街口就到了。

那個晚上我連夢都沒做，第二天，院里的小鳥兒在晨曦里歌唱，嘰嘰喳喳把我叫醒，我拉開窗帘，看到晨光打在吊蘭細長的葉子上，心情格外舒暢，不匆忙，不著急，不焦慮，那一刻，我心裡沒有別的，我屬於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