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聖的帷幕」後伊斯蘭的世俗化與原教旨主義對抗

《神聖的帷幕:宗教社會學理論之要素》一書是美國著名社會學家與宗教社會學家彼得·貝克爾的代表作。書中作者以宗教和人類活動的關係為主線,探討了宗教對於人類建造和維繫世界規則的作用以及實現這種作用的基礎,並著力分析了當代西方社會的世俗化現象。其中作者從作為西方社會文化核心的猶太教—基督教傳統入手挖掘了世俗化的根基。

關鍵詞:宗教社會學 宗教世俗化 非世俗化 原教旨主義 伊斯蘭世界

《神聖的帷幕:宗教社會學理論之要素》(下文簡稱《神聖的帷幕》)一書是由美國著名宗教社會學家彼得·貝格爾以前其大量研究成果和方法為基礎,運用經驗主義與實證主義方法著述而成,「被譽為馬克思·韋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的姐妹篇」。之所以強調作者眾多頭銜中的這一個,是因為本書的副標題告訴我們「神聖的帷幕」主要闡釋的是宗教社會學的理論。宗教社會學作為一種學科,迥然區別於其出現之前的宗教學研究。宗教社會學的研究的主要內容包括宗教與社會結構之間的關係或者是宗教在一個社會系統中的功能與發展規律。而貝格爾自己的研究方向更注重於「從理論與哲學角度整體的論述宗教的本質、功能以及在人類社會中的地位」。這與之前狹隘的集中於對神權和人與神之間關係進行探討的神學宗教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宗教社會學與傳統宗教學的另外的區別在我看來在於對宗教世俗化的認識,世俗化這一章節也是本書讓我感觸最深的一個章節,在後文中我會詳細論述。

一、揭開「神聖的帷幕」的方法與世俗化的語境

首先我們可以確定「神聖的帷幕」在書中指的就是宗教。之所以以宗教比作「帷幕」,是因為宗教的目的在於創造一系列的意義與秩序,為了使這種人創造的秩序固定化,使其不再受到後人的質疑與修訂,就必須掩蓋住那些制度與秩序中一切人造的特徵,使它們得到神化並得以固定下來。這種賦予社會制度本體論地位的掩蓋恰如一塊帷幕,儘管被掩蓋的事實仍然會受到多方的威脅,但是它已經具有了不朽的性質。「宗教是用神聖的方式秩序化的。在此,神聖意指一種神秘而又令人敬畏的力量之性質。」這種神聖秩序「有效的證明了實在的合理,因為它把經驗社會之不穩定的實在結構與終極實在聯繫起來了。」貝格爾把這一切稱為「建立宗教的合理化論證」。

「神聖」的涵義在文中表述為兩個意思相左的詞:一是世俗,一是無秩序。世俗,即神聖性質的匱乏。作為神聖的反義詞,社會生活都是世俗的,只有當它們被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注入了神聖的內核後才成為神聖的,因此,神聖需要通過種種儀式象徵性的得到肯定。而無秩序,作者認為這是更深層次的範疇,他從經驗出發,從歷史角度考察人類世界,最初的秩序都具有神聖性。正因如此,貝格爾認為宗教在人類建造世界的活動中,有戰略性的作用,是「把宇宙設想為對人類來說具有意義的大膽嘗試。」神聖為人提供了用以抵抗混亂無秩序的恐怖的終極帷幕。這種「神聖」將人類的生命放置在一種具有終極意義與普世價值的秩序之上。從這一出發點看,宗教的喪失所導致的後果不是世俗就是混亂。

作者認為,人類對秩序有種天生的渴求,因此人類對意義和秩序的構建發端於本能。宗教是建立神聖秩序的人類活動,所以宗教也是一種本能。因此人類生存和活動的必然會導致宗教的產生。也正因為宗教的這種後天性,加上人類建造秩序的方式可以各不相同,人類創造的宗教也是各種各樣,有變化和發展的。在我看來這一思想體現了無神論方法論,即宗教不是神造,而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同時也反映了唯物主義思想。

作者在這裡成功的引出了世俗化的語境,即失去了通過儀式肯定日常生活中神聖性這一特點的行為等同於世俗化,相當於把這些日常生活的程序僅僅當作世俗的東西。在本書的第二部分,即《歷史的要素》中,作者使用了五、六、七三章進一步論述了世俗化過程與諸多問題。而對相關問題進行論證的另一本參考書《世界的非世俗化:復興的宗教與全球政治》旨在專門論證世界非世俗化。在下一部分我會予以對比。

二、貝格爾的世俗化與非世俗化

長期以來關於世俗化的原因的討論停留在兩個方面,一種從人類理性的發展與進步解釋出發,認為是文藝復興以來理性思想不斷進步所致;我認為持這種觀點的人首先沒有理清宗教與理性的關係。斯達克認為科學並非是唯一理性的東西,宗教也是理性的,宗教是精神健康甚至身體健康的一個可靠根源,宗教不是心理疾病的原因或癥狀。塗爾干認為:宗教仍然是一種實在,一種行動,是人類得以生存的手段。科學會很好地去解釋信仰,但是這種做法本身就是以信仰為前提的。 另一種理論從西方文明的核心精神入手闡述世俗化的根源。貝格爾給世俗化下的定義是:「世俗化意指這樣一種過程,通過這種過程,社會和文化的一些部分擺脫了宗教制度和宗教象徵的控制。」作者剖析了猶太教—天主教—基督教新教系列的演化發展,得出「世俗的根就在古代以色列宗教的最古老源泉中,世界擺脫巫魅在舊約時代就開始了」這個結論。世俗化最早的發源地是經濟領域,隨著文藝復興、工業革命以及資本主義的發展,世俗化從經濟領域不斷向社會其他領域進行滲透,這種滲透使得宗教日益向國家和家庭兩個方面分化。政教分離後的國家不再代表曾在政治、經濟、文化、思想的諸多方面佔據統治地位的宗教力量。但在家庭以及與家庭有緊密聯繫的社會關係範圍內,宗教具有巨大的「實在性」潛力,這正是宗教在現代社會的本質特徵。此時的宗教無法再完成賦予個人以終極意義的傳統任務。世俗化導致了宗教多元化,而多元化又加速了宗教世俗化。傳統宗教已經不是這個世界的核心,現代科學的世界觀逐漸替代了神秘的宗教世界觀。

而在另一本書《世界的非世俗化:復興的宗教與全球政治》中,作者對世俗化理論的諸多謬誤予以批判。「假設我們活在一個世俗化中的世界是錯誤的」。作者認為,對世俗化的解讀從啟蒙運動時期就開始了,很多人認為現代化必然導致宗教在個人思想中的消失,這種看法是錯誤的。現代化確實有世俗化的傾向,但是也會導致反世俗化,即對傳統宗教道德的回歸。比如當代國際政治中頻繁出現的原教旨主義即為反世俗化的力證。

綜上所述,貝克爾認為西方社會的世俗化源於其文明的基礎。而從世界範圍內看,現代化是世俗化與非世俗化共同的作用力,其分化的主要原因在於對宗教本質的不同理解上。

三、伊斯蘭世界的原教旨主義與世俗化

彼得·貝格爾在人民大學進行過一個宗教社會學領域的演講中提到了現代宗教的八大問題,其中有兩個問題涉及了伊斯蘭世界,其一是伊斯蘭教的強力復興。其二是原教旨主義或新傳統主義運動在世界主要宗教中的出現。這似乎給我們一個信號,伊斯蘭教的非世俗化傾向較為明顯。押度拉希·安拿嚴在《世界的非世俗化:復興的宗教與全球政治》撰寫的文章《國族政治與國際關係中的政治伊斯蘭教》中提到「通過集中焦點在伊斯蘭原教旨主義上,我不認為這是所有伊斯蘭教社會問題唯一或一致的首要原因。相反,原教旨主義運動出現的每個地方,都可以被視為一個更深的社會危機的結果。世俗的地區和意識形態對社會和地區同樣造成非常嚴重的問題。」這裡引出了兩個問題,其一是阿拉伯社會世俗化,其二是伊斯蘭教原教旨主義。

伊斯蘭教本來就是一個教俗不分的宗教。但是我們所指的伊斯蘭教的世俗化,主要是指以下幾個方面的內容:首先,宗教從社會政治生活中開始引退,宗教失去其公共性與社會政治職能;其次,宗教的神聖性消失,宗教成為人們所需要的一種信仰和活動;最後,宗教思想、宗教行為、宗教組織失去其社會意義,逐漸喪失了對信徒的控制和影響能力。

伊斯蘭地區的世俗化發展主要是從上世紀70年代以後開始的。當時世界範圍內掀起了民族解放浪潮,中東和北非的伊斯蘭國家基本上都是在那個時候脫離殖民主義者的控制而獨立的。由於這些地區資源豐富且戰略位置重要,因而成為大國爭奪的場所。西方經濟湧入的同時,西方社會的價值觀念、生活方式、文化和意識形態也滲透到了阿拉伯地區,對伊斯蘭社會的傳統文化與宗教生活方式構成了挑戰和威脅。

20世紀90年代以來,伊斯蘭教組織的社會功能也日益世俗化了。作為一種文化現象,伊斯蘭教和社會生活是具有密切聯繫的,它隨著社會文化的發展而不斷調整,其目的是適應穆斯林群眾精神和物質生活的需要,從而維繫自己的存在和發展。正如貝格爾所說,「事實上,在世俗化影響之下的宗教,能夠被令人信服地分析為今天的一種『從屬的變數』」。在這樣的情況下伊斯蘭教也不得不調整自己的發展方向,在某種程度上把宗教實體的服務方向轉向服務於人,而不再是專門服務於真主。近年來伊斯蘭教還越來越多地關注世俗事務、參與社會民政事務的運作,並在社會福利、社會保障方面也起了積極的作用。同時還積极參与到世界的世俗活動當中。種種這些都反映了伊斯蘭社會的世俗化趨勢。

與之相對應的是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原教旨主義不是伊斯蘭教所獨有,基督教、猶太教、印度教、佛教都有原教旨主義傾向。甚至一些激進的說法認為中國的崛起靠的是儒教的原教旨主義。之所以一提起原教旨主義多數人都會想到伊斯蘭教,是因為「911」事件以來不斷升級的伊斯蘭極端勢力所尊崇的恰為這種思想。原教旨是對教義的一種保守的信仰。與所謂保守主義不同的是:原教旨主義者認為必須強制制止別的信仰,用暴力推行自己的「教旨」。原教旨主義的本質與其說是教旨,不如說是其推行教旨的方式。原教旨主義的實質也並非宗教保守主義,而是宗教強制主義或神學極權主義。伊斯蘭並非一個單純的宗教,它包含了一套信仰和崇拜的規範和一套互相銜接的法律系統。所以對於伊斯蘭原教旨主義不能單純從宗教觀念來理解,應把它看作一種回應全球化浪潮衝擊的產物。伊斯蘭原教旨主義代表著穆斯林社會對西方衝擊的反抗,是對本民族傳統信仰的民族和文化的宣揚運動。

伊斯蘭原教旨主義提倡對《古蘭經》的教義做出字面上的解釋,並要求這種闡述沒有任何含糊和多重意義,主張按照在闡釋中獲得的教義來組織國家和建構整體的社會生活。以伊朗為例,激進的什葉派教徒推翻了試圖引進西方民主模式的國王,奪取了國家政權。領袖霍梅尼根據伊斯蘭教法組建政府,使得宗教成為伊朗政治和生活的基礎。但是伊朗並沒有向伊斯蘭世界提供一個具有參考價值的的國家發展模式,反而隨著冷戰的結束和全球化的擴張,成為世界範圍內「文明的衝突」的代表性部分。在中東、東南亞與車臣地區,伊斯蘭極端主義分子依然活躍。「在迫切需要理解和對話的全球化時代,宗教原教旨主義也許是一種破壞性的力量。原教旨主義處在潛在的衝突的邊緣。」

分析看來,雖然伊斯蘭原教旨主義激進的動向比較明顯,但是伊斯蘭原教旨主義中的溫和派仍是主流,其影響也在日益擴大,他們關注以自身的道德重建,不去侵擾其他地區與文化。但激進派並未因此而消逝,他們暴力傳教的意願並沒有降低,以暴力擴大影響的機會也依然存在。原教旨主義的出現是一種必然現象,只要產生這種思潮的社會根源、思想根源、時代根源和經濟根源不消除,它是不會自動退出歷史舞台的。而事實上,穩定和開放才是打開伊斯蘭未來的大鑰匙。伊斯蘭與世界其他國家一道面臨著全球化,但它也不斷進行自我調節。正因為它的自我調節,伊斯蘭精神在當代的全球化浪潮中不但沒有被削弱,相反卻得到了鞏固與發展。文明的衝突不是世界發展的主流,和平與發展才是世界發展的主題,這同樣也是伊斯蘭世界的發展主題。

參考書目

1、《神聖的帷幕:宗教社會學理論之要素》 [美]彼得?貝格爾 著 高師寧 譯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1年

2、《信仰的法則:解釋宗教之人的方面》 [美]斯達克 楊鳳崗譯 北京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03 年

3、《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 [美]愛彌爾·塗爾干 渠東譯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年

4、《世界的非世俗化:復興的宗教與全球政治》[美]彼得·貝克爾等 李駿康譯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5、《當代宗教與極端主義》 金宜久主編 吳雲貴副主編 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8

6、《政治社會學導論:對政治實體的社會解剖》 [美]安東尼·M·奧勒姆 董雲虎、李雲龍譯 杭州 浙江人民出版社 1989

7、《文明的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 [美]亨廷頓 黃裕美譯 台北 聯經出版事業公司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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