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與貨

炎熱的夏天,阿華給自己找了一個差事。

本來以為待在家裡會涼快一些,沒想到閑中生火,愈來愈熱。無奈之下,這團心火把他燒出了家門。

阿華做事的地方也很熱,那是城南的一家飯店。伏天飛火,熱浪翻湧,再加上廚房裡炊火轟轟地響,房間里的人沒有不汗流浹背的。這感覺就是在受煉獄之刑,但沒有辦法,有人要開心就有人要受罪。大熱天的食客不想做飯,就要到飯館裡開心,飯館裡的夥計就是受罪的人。

但阿華倒是撿了一個輕巧的活,最近飯館的生意好,夏天食材又不容易儲存,所以每天早上都要去批發市場拉菜回來。這個早上不是普通的早上,而是星辰漫漫,晨風都未起床的四點鐘。黑是黑了一點,但溫度尚可,不然蹲著三輪怕是要熱倒在半路上。

那天阿華像往常一樣,早早來到店裡取了三輪車,準備到東邊去拉菜回來。菜市場的老闆和飯館都是老相識,也沒什麼麻煩的,基本時間都用在跑個路程。阿華蹬著三輪跑在大街上,除了幹道上其他的路燈都關掉了。也就是說,所有的人都在沉睡,只有阿華醒了過來。也許不是所有的人,但阿華心裡就是這樣的。

那時天地都是一濤洶湧的黑色,所有的生命都在蟄伏之中。所以那些仍然活躍著的,肯定是超脫的存在。就像教堂前跳舞的獅子,河堤上奔跑的燈柱,還有商店裡竊竊私語的戀人。這一切都看起來那麼不可思議,但如果你遇見過凌晨四點的城市,它就是這個樣子。

它有晝的一面,也有夜的一面。某種意義上來說,晝是一層不變,夜是絢爛多彩,也許你會愛上它。

所以阿華那天心情舒暢,拉著一車的新鮮蔬菜晃悠悠地往回趕,車上用一塊大帆布蓋得嚴嚴實實,彷彿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寶貝。這時阿華的腳上都沁濕了露水,那是夜晚潮濕的眼淚。所以阿華拉菜的時候不穿鞋,赤著腳踩在踏板上,冰冰涼涼,那感覺真實又令人著迷。

阿華在想,天高地遠,自己渺小極了。但天地再大,做這事的估計就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自己,把黑夜拉向霞光滿天的清晨。那是一隻晃晃悠悠的船,游曳在光與暗的地平線上,阿華就是那個船夫,既渺小又偉大。

如果,不是他靈機一動,繞到小路上去的話。

就是那天,阿華靈機一動,從大街上繞了一個彎,準備抄近路回去。就是為了走這個捷徑,給他惹上了大麻煩。

阿華瞪著車順著小路走,風不是很大,兩邊的樹葉卻嘩啦啦的響。他像是行走在一條深沉的河流中,靠著微弱的光亮看著路,輕飄飄的。

突然路邊的草叢裡,蹦出來幾個人,一把按住了他的車把手。阿華一陣錯愕,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但隨後一個大身板的人惡狠狠地說:「小夥子,借點錢來花花!」,把他從夢中驚醒。

阿華這是,遇到劫道的了。

阿華今天挑錯了路,這幾個人也挑錯了搶劫的對象。一來阿華出門沒有錢,二來車上也沒有錢,即使是那幾個人惡狠狠地,阿華還是一無所有。

所以阿華語氣冷靜地說:「我只是一個送貨的,身上沒有帶錢」,阿華的冷靜是很自然的,這世上的冷靜分為兩種,一種是胸懷天下、處變不驚。一種是不知所措,萬念俱空。阿華屬於後者。

但是那幾個人不知道他害怕,只是愣了一下。夜色陰沉,正是劫道的好時機,等到天色微明,一切都會變得麻煩。夜色陰沉,他們的模樣看不大清楚,所以掩藏的很好。

只是閃過一道寒光,一個瘦子從懷裡抽出一把刀子。他悻悻地說:「別不識相,這兄弟們出來了,不能讓我們著空手回去吧?」

阿華看他說話的語氣有點急,就知道這不是好惹的人。這種人很容易不耐煩,不耐煩的時候做事就不經過腦子。沒了腦子,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

阿華更害怕了,往後縮了縮,但是他也掩藏在黑暗中,沒有人發覺。

阿華接著說:「我真的沒有錢」,又看到明晃晃的刀子在眼前閃,心裡一陣慌亂。這個時候應該有光,而不是這種光。有的光讓人心安,有的光讓人害怕。

他慌亂之中摸摸口袋,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就一把遞給了那個瘦子。

瘦子接過來,展開來看,竟然是一個千紙鶴!那是店老闆家的小子送給阿華的,他當時就隨手放在了口袋裡。

瘦子罵罵咧咧地說:「你tm的耍老子啊!」,竄上來就要動手。

阿華心底一涼,身體突然動彈不得,渾身僵硬在那裡。眼看那人就往他身上撲,要扎出幾個口子來,旁邊一直不說話的平頭突然開了口。

平頭攔住了瘦子,拿過千紙鶴看了看,用一種奇怪的語氣問道:「大兄弟這個點摸黑走道,貨挺重要吧?」

阿華也是一臉懵,心想這人有病吧,出太陽了再送貨,不得把我熱死。但是心裡舒了一口氣,就回答道:「重要倒不至於,但送遲了,會出人命」

說完這話後,周圍就是死一般的寂靜。平頭、瘦子、大漢幾個人都沒再說話,阿華也坐在三輪車上一言不發。

沉默是朋友,也是敵人,是敵是友阿華分不清楚,但危險的感覺正在逼近。

「那後來呢!後來怎麼跑掉的?」,身旁的楊師傅有點著急地問。

楊師傅合該著急,現在是大中午,最忙的時候。屋頂上落著火辣辣的太陽,屋頂下的台階上,他放下了鐵鍋上的勺子,和阿華坐在一起抽支煙。

「後來啊,我就說了一句話,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就走了,還說什麼『兄弟多有得罪之類的」,阿華清清嗓子,感覺有點後怕:「然後我送完菜回來,就去報了警」

楊師傅聽到這裡把煙一放,皺著眉轉過頭,好奇地問道:「你到底說啥了?」

阿華撓撓頭接著說:「今天不是拉了一車白菜和胖蘿蔔嘛,他們問我車上是什麼,我就用手按著帆布講:『白貨啊,你們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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