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estyle: 喪

他問，親愛的你願意嫁給我嗎。

你笑靨如花，含淚點頭作為回答。

雖然那人不是你曾經夢裡騎著白馬的他，

但你說服自己不再怕，你從此有了家，有了自己的童話。

那一年，你二十八。

辦了婚禮，又生了娃娃，

重新回到老東家，世事變化如此大。

公司里新面孔水嫩沒道理，

你懷疑，自己休了太長的產假。

白天堆笑與客戶打幾十通電話，

晚上哄過小孩只剩下渾身睏乏。

睡前，敷一層廉價的精華，

你忽然看見，哦，額前冒出了幾根白髮。

怎麼該，不明白，

路啊路，為何越走越窄。

年齡漲到三十三，大學聚會慶祝畢業十年。

噓寒問暖，手裡很快攢了一疊名片。

瞥見熟悉又陌生的那張臉，恍惚間，

彷彿還是那白衫少年。

你把略微發福的身體挪向旁邊，但願不會被發現。

十年，十年，怎麼像是彈指一揮間。

這時班長招呼合影留念，

你站在邊緣，附和著說筵席永不散，

心裡卻感嘆，再見再見再也不見，青春流年。

回到家時天色已晚，丈夫的鼾聲時深時淺。

你看了看小孩躺到男人身邊，

奇怪，輾轉難眠。

光陰似箭，又匆匆過了四年。

你每日為工作家務忙得團團轉，

丈夫同樣一周七天永遠在加班，

承認吧不敢，你們都已觸到各自天花板。

周末總算一家人好好吃頓飯，

三年級的兒子說，要和同桌一樣參加高級外語補習班，費用兩萬。

丈夫的表情有些難看，你心軟，咬咬牙說，

兩萬就兩萬但你得答應媽媽下次考試努力進前三。

同事炫耀的手包限量版，今天買的豬肉價格翻了一番，

下一次的還貸日就要到期限，

這些，你都沒捨得抱怨。

怎麼該，不明白，

路啊路，為何越走越窄。

斗轉星移，你已經四十有一。

路上躲避不及，邂逅多年未見大學好閨蜜。

對方眼中充滿詫異，連呼差點認不出你。

你說哎呀和你沒法比，歲月像沒有在你身上留下痕迹。

她撣撣自己的貂皮大衣，說，

是咯，嫁給老王是我好福氣。

哪壺不開她偏將哪壺提起，連問老公事業發展可還順利，

小孩現在就讀在哪裡，哦對，你多年前跳舞很好現在是否還常練習。

你笑著說我預約了全身高級護理就要來不及，

咱們吶，改天再聯繫。

繼續走向早間市集，你想起上學時的舞鞋早已不見蹤跡。

風啊，怎麼這麼大這麼冷，你縮縮脖子把衣領豎立，

把莫名其妙的眼淚藏起。

小孩升到高中二年級，你不求他未來做番事業驚天動地，

只願他不再把網路遊戲沉迷，不再對你心門緊閉。

你問他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漫長的反叛期，

他仍對你不睬也不理，還在怨恨你沒收了他一禮拜的手機。

丈夫怒罵兒子沒出息，兒子說有出息的爹都把孩子送去了美帝。

丈夫抄起鞋底說敢頂嘴看老子不揍你叫你這麼皮。

然而丈夫也已不復當年氣力，你都看在眼裡。

晚上丈夫早早睡去，你在梳妝台前，確認自己皺紋又加深了一毫米。

這時，丈夫手機亮起：周日老地方等你。

誰是那個發信人小麗，

你不想知道謎底。

怎麼該，不明白，

路啊路，為何越走越窄。

半夜三更，一個電話把你從夢中拽醒。

老母親生了奇怪的病，家人路人已傻傻分不清。

醫生推推眼鏡，淡然通知是阿爾茨海默症。

你開始時還想要把她糾正：哎，那是捲紙別當作水杯捧，

呀，襪子怎麼都脫掉難道您不覺得冷。

但後來你決定陪她重回懵懂賣傻裝瘋，

只要她高興。

她大聲問，喂，那邊的，有沒有見過我媽媽從這兒途徑？

你擦擦眼睛，答，

她去把那衣服縫，叫我陪你在這兒做做遊戲吹吹風。

兒子二本畢業幾經託人面試總算成功，

當年叛逆少年的蠻橫，如今確是無影無蹤。

你心裡，卻有一絲遺憾而非放鬆。

又過兩年，他帶女孩回到家中，

談起房子車子林林總總壓力重重。

你和老伴事後把多年積攢往兒子手裡送，

說，給你花錢我們永遠不心痛。

省吃儉用，為了兒子婚禮辦得隆重。

典禮上你望著兩張年輕面孔，

想起自己也曾做過一個眾星捧月的夢。

千不該，萬不該，

路啊路，請不要越走越窄。

兒子有了娃，幾年辛苦終於把他帶大。

老伴提議，咱們開二手車國內自駕。

做了番規劃，還未動身心已疲乏。

你說算了罷算了罷，小區花園景色也尚佳，

更何況看看你我已年過花甲，滿頭銀髮。

現在你理解了當年患病的媽媽，

現實、夢境與記憶，開始混亂交叉。

躺在手術台身邊站滿白大褂，

你卻夢見自己重又回到十八。

邁起輕盈步伐，甩甩烏黑秀髮，

少女如花良辰美景如畫。

你看見，那少女她在學校的舞台上旋轉跳躍裙擺開成一朵花，

她相信命運在她手中世界在她腳下。

你聽見，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來到台下，

對著她許願：嫁給我好嗎。

這一次你終於鼓起勇氣所有顧忌擔憂全部放下，

替她喃喃作答，

好的啊，

好的啊。

時間和心跳就都停在這個剎那。

大故事家

喂你一滴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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