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句話對比儒道兩家的境界

《史記》有云:「世之學老子者則絀儒學,儒學亦絀老子,『道不同不相為謀』。」

話說在秦漢、先秦時期,儒道兩家是經常互相掐架,水火難融。表現最明顯的是《莊子》,嘲弄反諷加暗諷,簡單是要把儒家給玩壞了。《孟子》也不簡單,直接把道家楊朱給罵成了禽獸,《荀子》更是批評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

不過儒道兩家經過這麼多年的發展,到今天也漸有共通互融之勢,相互也都留下了一些意義相近的名言。今天我們就把這些名言摘一部分出來,看一看這兩家的思想到底有何異同之處。

一、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出自《論語》,意思是你自己都不想要的東西,就更不要強加給別人了。

這句話,是孔子的名言,向來被後人廣為讚賞,認為是孔子「仁」的表現。如果一個人可以推己及人,以對待自身的行為作為參照來對待他人,就很容易做到理解他人、寬於待人,行「恕」道了。

這句話的進一步延伸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自己想要成就功業,就去幫助別人成就功業;自己想要取得成就,就去幫助別人取得成就。也就是要把自己認為是好的東西,推及到其他人,我們在這裡把它簡化為「己有所欲,即施於人」。

於是莊子講了一個小故事:從前,一隻海鳥飛到魯國都城郊外停息下來,魯國國君讓人把海鳥接到太廟裡供養獻酒,奏「九韶」之樂使它高興,用「太牢」作為膳食。海鳥竟眼花繚亂憂心傷悲,不敢吃一塊肉,不敢飲一杯酒,三天就死了。

魯國國君很愛這隻鳥,他用自己認為是最高規格的方法去養鳥,結果卻把鳥給養死了。這就是「己有所欲,即施於人」的結果。如同魯國國君供養海鳥一樣,我們把自己認為「好」的東西施加於人,還認為是在對對方好,是在愛對方。卻不知正是這強行施加的「愛」,最終變成了雙方的拖累和負擔。

所以無論是己所不欲,還是己有所欲,都不能施加於人。關鍵只在於「勿施」,而不在於是否為「己所不欲」。「勿施」,也就是《道德經》所提倡的「無為」。《道德經》通篇講了很多「勿施」的話,比如「不言之教」、「善者不辯」、「以百姓心為心」、「以無事取天下」、「我無為而民自化」等等。

至於後世狂儒放言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在道家這裡就更不值一哂了。所謂「天地本有心,生民自安命,聖往成絕學,無事方太平」。

二、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出自《論語》,意思是不在那個職位上,就不去考慮那個職位上的事,指不越過自己的職責範圍去過問別人的事情。

誰都知道,一個和諧的社會,必然是一個人人安分而不無事生非的社會,是一個人人自愛而不觸犯法禁的社會。故而孔子要求人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提倡大家克己修身,遵循禮制,做一個安守本分的人。

於是莊子又講了一個小故事:孔子周遊列國的時候,來到名叫緇帷的樹林,坐在長有許多杏樹的土壇上休息。弟子們在一旁讀書,孔子在彈琴吟唱。曲子還未奏完一半,有個捕魚的老人下船而來,指著孔子說:「他是幹什麼的?」

子路回答說:「他是魯國的君子。」漁父問孔子的姓氏。子路回答:「姓孔」。漁父說:「孔氏鑽研並精通什麼學問?」子路還未作答,子貢說:「孔氏這人,心性敬奉忠信,親身實踐仁義,修治禮樂規範,排定人倫關係,對上來說竭盡忠心於國君,對下而言施行教化於百姓,打算用這樣的辦法造福於天下。這就是孔氏鑽研精習的事業。」

漁父又問道:「孔氏是擁有國土的君主嗎?」子貢說:「不是」。漁父接著問道:「是王侯的輔臣嗎?」子貢說:「也不是」。漁父於是笑著背轉身去,說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話。子貢聽了不解,就去報告孔子。孔子一聽,疑為遇到了聖人,趕忙出來追問。

漁父於是教育了一通孔子,大意是這樣:天子、諸侯、大夫、庶民,這四種人能夠各自擺正自己的位置,也就是社會治理的美好境界,四者倘若偏離了自己的位置社會動亂也就沒有比這再大的了。如今你上無君侯主管的地位而下無大臣經辦的官職,卻擅自修治禮樂,排定人倫關係,從而教化百姓,不是太多事了嗎!

《莊子》說:「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這就是「越俎代庖」的來歷。在我們看來,意思與「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也差不多,但其實在細微處有很大的差別。如果再加上《道德經》的「夫代大匠斲者,則希不傷其手矣」,就更容易理解了。

廚師雖然不做祭祀的飯菜,祭祀官也決不能越位來代替他;代替大木匠去砍木頭,很少有不傷到自己手的。祭祀官為什麼不能去代替廚師做飯菜?因為他不是廚師,所以去做飯會傷到自己的手。在這裡祭祀官也代表天道,天道不會出手幫助人打架,就好像人不會出手幫助螞蟻打架一樣。二者奉行之道不同,所以不相為謀。

老子莊子孔子三個人,都是在講「不越位」,但老莊的不越位,是因為自己奉行的道不一樣,不具備那個能力;孔子的不越位,是因為自己沒有被分配到那個位置,這就是差別。

三、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出自《荀子》,意思是沒有一步半步的累計,就沒有辦法到達千里的地方;不積累小河流,就沒有辦法匯成江海。

《道德經》說:「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而荀子說:「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這二者,一個是「始」,源始之意;一個是「積」,積累之意。千里之行,說是一步步積累而成的也並不為過,但最重要在於踏出腳下的第一步。因為踏出這第一步,是一個從無到有的質變,就像小雞出了殼,它就不再是蛋了。

所以「合抱之木,生於毫末」,種子開始萌動發芽的那一刻,即為「毫末」;「九層之台,起於累土」,決定堆土建台的那一刻,倒下的第一筐土,即為「累土」。

「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這踏出的第一步,這剛發出來的芽,這倒下來的第一筐土,即為「有」;在它們未有之前,都是「無」。天下萬物都是從這個弱小的「有」成長起來的,卻並不是由無數個它們積累而成的。

所以「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與「千里之行,積於跬步」,意義千差萬別;「合抱之木,生於毫末」,而不是「積於毫末」。一顆樹苗是樹苗,一萬顆樹苗還是樹苗,並不能積累成大樹,而只有樹苗生長,才會長成大樹。

所以人只有邁出了第一步,才會有各種成就得以生成;倒下了第一筐土,才會有九層高台得以生成。重點是這個由「一」始而生萬物,卻並不是由一步積一萬步,由一筐土積一萬筐土。

從這裡可以看出,儒家看重的是積累,是勤奮。所謂「勤能補拙」,「笨鳥先飛」,「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等等。但道家看重的卻是悟性,是方向。從無到有,這就是「悟」。如果悟出的方向不對,那麼跑的越遠,偏離的就會越遠,「其出彌遠,其知彌少」,「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等等。

其實,儒道二家適用的人群是不一樣的,大家可以按照自己的需要,自由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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