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志怪.岷山

文/酒九

一

當君遲來到岷山村的時候，正趕上鄉紳納妾，場面宏大，鑼鼓喧天，送親的隊伍從街的一頭排到另一頭，新夫人坐在喜轎里，鄉紳也坐在喜轎里。

君遲聽到身邊有人說，這已經是鄉紳迎娶的第十九房太太了，之後也不知道還會禍害多少好人家的姑娘。

「怎麼沒見鄉紳騎高頭大馬呢？」君遲心中納悶，小聲問

「因為他太胖，早就騎不了馬啦。」身邊有個小姑娘接話，臉上帶著幾分活潑勁兒，她的母親站在一旁，用手拉了拉小姑娘的胳膊，沖君遲抱歉地笑一笑。

「不可以這麼說他。」婦人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髮，朝著遠去的喜轎嘆了口氣。

君遲四處看看，她看見很多上了年紀的村民，神情都有幾分蹊蹺，不像是看待惡霸，反倒是像見證了一個英雄的遲暮。

君遲從口袋裡取出些碎銀，塞進婦人的手掌心裡問：「為什麼大家看起來都有點奇怪？」

「這……」布衣婦人臉上現出些許為難，一手牽著小姑娘，一手背起竹簍，想了想才開口，「小孩子們不懂事，鄉紳年輕的時候倒也英俊帥氣，只可惜現在已經看不出當年的樣子咯。」

「他變壞了。」君遲像是明白了。

「姑娘，我只能說，魏先生曾經身上是有光的。」婦人說完，唱起岷山特有的小調，牽著小女兒走遠了。

二

君遲獨自登上岷山的頂峰，她躺下來，臉貼著柔軟的草皮。

據說這座山二十年前常爆發洶湧的山洪，而現在，除了少有的微雨之外，所展現的大多都是明朗而安靜的晴空。

「他很久沒有來過我這裡了。」岷山山體內傳出深沉而低落的聲音。

君遲沒有太驚訝，在她的見聞中，很多山體都有靈魂和性格。有的暴躁，有的陰鬱，只是像這樣沉穩的不太多見。

「他是誰？」

「魏詞。上次見面還是五年前，他變得健壯了些，不像是個小孩子了。」岷山想了想，「你是從山下來的，應該見到他了吧？」

「是啊，見到了。」君遲不知道該回什麼，她想起山下所遇，總覺得鄉紳和岷山口中的魏詞不太相似。

「他過得怎麼樣？我很想念他。」岷山的聲音有點細微的起伏，山頂下起細雨，又繼續問「他有沒有說要來看我？」

有風穿過樹林，發出歌唱的聲音，君遲能聽出山風裡的期待，於是試探道：「你和魏先生是故友嗎？」

「當然，我們二十年前就認識了，那個時候他還是個男孩子。」岷山回憶起了舊日的好時光，低低地笑出來，於是天空就放晴，太陽從樹蔭中投下一縷光。

「他每次都騎著馬，一路唱著歌上來看我，我唱不出那個調子，不過記在心裡。」

十九歲的魏詞決定上山時，正是山洪爆發的第三天，村子裡所有人都在勸阻。

這個男孩子用綁帶將袖子束起，撩了撩垂在眼前的碎發，沖馬夫喊一聲 ：「給我匹最快的馬。」然後瀟洒地一揮手，消失在山嶺間。

「喂，山神在嗎？」少年在山頂轉了個小圈，立住馬大聲問，「你為什麼總發洪水？」

「你膽子很大。」岷山開口的時候，樹林震顫，葉子上的積雨紛紛掉落。

魏詞絲毫不畏懼，他抖抖衣服上的水珠，眼神清亮地說「我膽子不小，你為什麼總發洪水？」

「因為我寂寞。」

「寂寞你也不能幹這事啊，你……你這不是犯壞嗎？」少年氣急。

岷山覺得這個男孩子有點可愛，於是認認真真解釋，「我不是壞，寂寞就會想哭，哭了就會下雨，小哭小雨，大哭山洪。」

「還厲害壞了是吧？」魏詞揉了揉眉心，「那要怎麼樣？」

「你經常來陪我。」

「不行，我有自己的生活，天天陪你，我吃什麼，喝什麼？」

「你來我就給你這個。」岷山思考了一會，從礦藏中掏出一大塊金石，推送到少年的腳邊。

魏詞被金石晃了眼，他心裡某個角落動了一動。就對岷山說「那好吧，你只能讓我一個人靠近，旁人上山你要嚇唬他們，不然我會吃醋。」

「好，我答應你。」

少年回到家鄉，他說自己和山神簽訂了契約，從此不會再有洪水。

魏詞說，他用最珍貴的東西換取了家族的富足，說山神只接受自己一個凡人，旁人上山都會被殘暴地撕碎。

村裡人相信了這個勇敢的少年，他們問「你究竟用什麼珍貴的東西換取了財富」

魏詞不肯說，只是講天機不可泄露。可是他心裡知道，哪有什麼天機，只因為岷山是個心思純潔的大傻子。

當然，也有些人嫉妒財富，貿然上山，一時間飛沙走石，天昏地暗。於是村民們都相信魏詞是天選之子，是年輕的勇士。

五

「岷山啊。」

「怎麼啦？」岷山的心情很好，他喜歡聽魏詞說話。

「你知道人間有一種非常美好的東西嗎？」

「是什麼？」

「你給我一塊金石我才告訴你。」魏詞躺在草皮上，沒多會兒，一大顆石頭「咕嚕咕嚕」地滾到他身邊。

「快說快說。」岷山很少接觸人類，他對人間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是等待。」少年看到金石之後露出一抹笑意，「當你等待的時候，時間就過得很慢，等待的時間越長，得到之後越是歡喜。」

「我不太懂。」

「懂太多不好，總之你要享受等待的過程，直到和我相遇。」魏詞隨便找了些說詞，眼睛一直在那團金燦燦的石頭上打轉。

「喂，岷山啊，你喜歡我嗎？」

「喜歡啊。」

「我想要石頭，你要不要多給我些這樣的石頭？」

魏詞話音未落，山林里就滾落好多金石來，他笑的止不住，用手背遮擋住眼睛。

岷山不知道他為什麼如此開心，但它也感到十分快樂，山林里，陽光投下細碎的光影。

六

魏詞上山的時間越來越少，帶回來的財富卻越來越多，就這樣幾年過去。

終於有一日，山林陰雲密布，是暴雨的徵兆。已經不再是個少年的魏詞翻身下床，急匆匆挑選一匹馬，賓士而去。只是太久沒有如此疾行，他發現自己的體力已經大不如前。

好在洪災並沒有發生，魏詞趕在落雨的前夕登上山頂。

「喂，岷山，怎麼啦？」

「我已經太久沒有見到你了，很委屈。」岷山可憐巴巴地開口。

「你知道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是在等待之後得到的嗎？」魏詞有點發福，他喘不勻氣地說。

「我不知道什麼是美好，可是我喜歡你。」

「喂，岷山，你不能這個樣子，你乖一點，這樣我也喜歡你。」

「只要我乖，你就喜歡我嗎？」岷山憋著眼淚問。

「是啊，我喜歡溫柔的你，不是愛哭的你，喜歡給我石頭的你。」魏詞擦了擦額前的汗，他的眼睛已經沒有了少年的清亮，充滿了成年人的得失，他繼續說，「耐心點，你看我這不是來了嗎？」

岷山看不出來魏詞的變化，他覺得眼前的人還是曾經的少年，只是身材稍微壯了那麼一些。他應了聲，邀請魏詞一起看山林里的星光。

魏詞拒絕了，他騎著馬晃晃悠悠地下山，岷山看著他的背影，覺得十分落寞。

山上下起了細雨。

七

「君遲姑娘，前幾日山下似乎很熱鬧，魏詞他怎麼樣呢？」岷山懷著期許，小心翼翼地問。

君遲沉思良久，才從岷山的記憶里走出來，她突然感到非常心酸。

「岷山啊。」

「君遲姑娘，你說為什麼魏詞他還不來找我呢？你說他真的喜歡我嗎？」岷山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

「魏詞年齡大了，不能常上山了。」君遲眼睛裡浮著淚光，她把臉貼在草皮上說，「不過，我之前聽他提起你，他很喜歡你，也很想念你。」

「他喜歡我啊，那真是太好了。」

岷山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終於等來了一個期待已久的答案。

大故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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