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場令人髮指的槍殺,有關這座山其實還有很多故事

2013年6月,一座名叫「南迦帕爾巴特」的山峰,因為一場慘無人道的殺戮粗暴地闖入了國人的視野,即便是甚少接觸戶外的許多人,也知道了它的存在。

遠眺南迦,風光迤邐。 封面攝影:梁逸晨

《三聯生活周刊》上,曾刊載了唯一一位死裡逃生者張京川的口述,

搜刮完所有人的財物,幾乎沒有等登山者反應過來,襲擊者早已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這些無辜的人們。

槍聲響起,營地里到處回蕩著刺耳的慘叫聲……

6月23日零點後,10位準備在前進營地里休息的登山者,於數分鐘內全部遇害。其中,包括兩名中國人楊春風、饒劍峰,以及一名美籍華人陳宏路。

諷刺的是,這座世界第九高峰(海拔8126米)的別名就叫「殺手山峰(Killer Mountain)」。現在,人們想起它,第一反應真的是死亡之峰。然而,這無關登山。

只是,於南迦帕爾巴特來說,絕不想以上述這樣的方式讓世人記住。畢竟,人類在這座山上留下的印記實在太珍貴。

一夜老二十歲的首登

1854年,南迦帕爾巴特被一對來自慕尼黑的Schlagintweit兄弟發現,兩人畫了該山的第一幅全景。

Schlagintweit兄弟之一的阿道夫(Adolph,左二)發現了南迦帕爾巴特峰。圖片來源:completenepal.wordpress.com

1854年,出版在書籍《Ladakh》上的南迦帕爾巴特峰繪圖。圖片來源:searchkashmir.org

41年後,由歐洲攀登者阿爾伯特·F·麥默(Albert F. Mummery)帶領的一支探險隊,第一次經西壁(Diamir Face)抵達海拔6100米處。這是人類首次與南迦帕爾巴特的親密接觸。

不幸的是,隊伍在隨後勘探北壁(Rakhiot Face)時,阿爾伯特與另兩位來自古爾卡(Gurkha)的同伴遭遇不測。

從南迦帕爾巴特峰的俯視圖。該峰有西、北、南三面壁,外加一條位於西南方位的Mzaeno山脊。這條山脊長達10公里,是8000米級以上高峰中最長的一條,其上有10座7000米級以上山峰。

自阿爾伯特後的73年間,德國攀登者們共計向南迦帕爾巴特的北面Rakhiot Face發出了四次艱苦的挑戰,但均以失敗告終,且付出了頗慘痛的代價。據統計,截至1939年,共有31位攀登者喪生。

自那之後,南迦帕爾巴特多了一個名字——殺人山峰。今天,任何一位到此的攀登者,都能看到這個醒目的標牌。圖片來源:nydailynews.com

1953年5月,一支由奧地利與德國人共同組成的攀登隊來到了南迦帕爾巴特峰腳下,包括赫曼·布爾(Hermann Buhl)、卡爾·赫里高夫爾(Karl Herrligkoffer)、 瓦爾特·弗勞恩伯格(Walter Frauenberger)、庫諾·雷納(Kuno Rainer)以及奧拓·肯伯特(Otto Kempter)等共約10人。

南迦北壁。圖片來源:summitpost.org

他們選擇沿著北面攀登,這是一條非常漫長且複雜的線路,總長約18公里,高度差約4625米。

攀登時的山峰與路線。圖片來源:mountainsoftravelphotos.com

除了線路上的艱險,隊伍遇上了糟糕的暴風雪天氣、雪崩以及短缺的馱工,這些都將攀登的時間拖得太久。

布爾1954年出版的自傳中,明確他與肯伯特、弗勞恩伯格與雷納四人早在6月18日就抵達了Rakhiot Peak(海拔7077米)下方,海拔約6200米處,並建立了C4(準確說是挖了一個冰洞),隨後返回了C3。

20日,布爾與肯伯特回到C4,並嘗試通過固定繩索越過東脊的Moors Head,並攀上了頂部高約20米的Rakhiot Needle。由於沒有任何後部補給,兩人只好在夜間返回C4。

圖中刀脊左下方露出的部分為Moors Head。圖片來源:Tasmanian Times

對Rakhiot Peak的挑戰,一直延續到了七月初也沒能完成,隊伍無法在東山脊上建立下一個營地。加上季風的來臨,沖頂似乎並不可能了,期間大本營也多次要求放棄登頂。

但布爾和肯伯特都沒有遵從命令。7月2日,兩人在距離頂峰垂直約1219米的地方建立了C5,

烏鴉就在距離我們頭頂1.2米左右的地方飛過,沒有人曾在喜馬拉雅山脈到達過如此高度。(信息來源:1954年布爾自傳《The lonely challenge》)

當晚凌晨,布爾先於肯伯特一小時出發沖頂。然而,當後者出發後不久,他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趕上布爾,於是隻身回到了C5。

布爾自傳。圖片來源:mountainsoftravelphotos.com

可想而知,後面的路布爾需要一個人走完,而且是在基本沒有任何物資補給的情況下。在1954年出版的《Nanga Parbat: Incorporating the Official Report of the Expedition of 1953》一書中,卡爾回憶起這段時,流露出了相當的擔憂:

為什麼肯伯特回來了?那布爾呢?他沒有帳篷,沒有睡袋,沒有食物。他知道,就像我們所有人知道的一樣,在海拔7924米的地方,是無法在露天呆一晚上的。

一次又一次,我們只希望這些想法能讓沖頂的布爾聽到,讓這位唯一還在戰鬥的同志聽到。

此時的布爾,孤身一人,只能依靠「自我誘導的催眠往前行」。就這麼經過了不知道多少個小時,3日晚上7點,脫掉了滑雪板的他四處張望,終於:

突然間,我意識到不能再往前走了,我在山頂上了!(信息來源:《Nanga Parbat: Incorporating the Official Report of the Expedition of 1953》)

登頂後的布爾,將冰鎬留在了山頂,並且產生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感受:

布爾留下的冰鎬。圖片來源:alpklubspb.ru

我感覺好像我浮在一切之上,脫離了與地球的所有關係,從世界和全人類中分離出來......(信息來源:1954年布爾自傳《The lonely challenge》)

然而,在經歷了長時間的體能損耗後,布爾已經無法在當晚下撤回營地。於是,什麼禦寒裝備都沒有的他,硬生生地躲在頂峰下的一個狹窄露台上呆了整晚,幸好當晚老天照顧。

攀登中的布爾。圖片來源:alpklubspb.ru

第二天早上,他拖著凍傷的幾根腳趾開始下撤。另一邊,隊伍中負責拍照的漢斯·艾爾特(Hans Ertl)抵達了C5,並打算次日往上攀登看看布爾的情況。

下撤中的布爾。圖片來源:alpklubspb.ru

接著,令所有人意外的事兒發生了。最先發現異常的是弗勞恩伯格,

突然,他看見在「銀鞍(Silver Saddle)」上面有一個移動的小黑點!

那是布爾!布爾從頂峰迴來了!

勝利是屬於我們的!(信息來源:《Nanga Parbat: Incorporating the Official Report of the Expedition of 1953》)

此時,距離布爾離開營地,已經過去了整整41個小時。當看見漢斯時,精疲力竭的布爾倒入了他的懷抱,

這張非常有名的照片,是漢斯見到布爾時為他拍攝的快照。此時的布爾,脫水嚴重地幾乎說不出話,但漢斯毫不介意,唯一關心的只是布爾能回來。圖片來源:alpklubspb.ru

他看起來老了二十歲,他的臉被曬得乾燥不堪,印出了深深的溝壑,龜裂的嘴唇訴說著曾遭受地苦難。

終於,他忍住疼痛吐出了一句話:「昨天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信息來源:《Nanga Parbat: Incorporating the Official Report of the Expedition of 1953》)

引發世紀爭議的攀登

布爾的首登,給世人帶來了接近這座「赤裸之山」的希望。

1962年6月22日下午5點,來自德國的登山家托尼·金斯霍夫(Toni Kinshofer)、勒夫·齊格弗里德(Siegfried L?w)以及安德爾·曼哈特(Anderl Mannhardt)從西面(Diamir Face)開闢了第二條登頂線路,取名「金斯霍夫」路線,也即現在的傳統路線。

紅色為「金斯霍夫」路線。圖片來源:himalayanpeaks.wordpress.com

攀登此路線的關鍵點在於上圖1所示之處,需要通過一些頗有技術技能的岩石溝渠,其次雪崩也增大了風險係數。相較於首登路線來說,此線路對技術要求更高。

南迦帕爾巴特峰的西面Diamir Face。圖片來源:summitpost.org

金斯霍夫成功首登後的第八年,一對兄弟從南面的Rupal Face開闢了一條頗為艱難的路線。同時,這次攀登最終掀起了一場世紀爭論,也完全改變了倆兄弟的人生軌跡。

1970年5月,「登山皇帝」雷納德·梅斯納爾(Reinhold Messner)與弟弟岡瑟·梅斯納爾(Günther Messner)加入了一支龐大的德國-奧地利登山愛好者聯合隊,試圖從南面開闢一條新路線。

南面的Rupal Face,世界最高的冰岩混合壁。圖片來源:mountainsoftravelphotos.com

這次的攀登因為壞天氣並不順利,前後斷斷續續持續了40天。7月27日,倆兄弟如願登頂,但岡瑟的體能已近枯竭,且周遭的狀況也並不樂觀,

岡瑟的體力消耗殆盡,出現嚴重的高山反應,他沒有力氣邁步了。

兩人沒有繩子,無法進行保護,如果按原路從陡峭的Rupal Face下撤,岡瑟註定會滑墜。

情況變得越來越危急,天色已經接近黃昏,並且天上的烏雲越聚越多。(信息來源:節選自《可變的超越——登山英雄啟示錄》)

沒來得及多想,雷納德只能從西面下撤至摩克裂縫上方的山谷中。就這樣,他倆在沒有氧氣、食物、水、露營設備,禦寒裝備的海拔8000米上,熬過了漫長的夜。

梅斯納爾兄弟1970年開闢的南壁線路,也稱Messner Route。圖片來源:affimer.org

第二天一早,醒來的雷納德有些絕望,所處的位置無法做出任何判斷,只能原地等待救援,期望有奇蹟發生。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岡瑟的情況開始惡化,雷納德意識到不能再坐以待斃。

隨後,他帶著弟弟開始從相對平緩的西面下撤。28日全天,兩人依舊在尋找下山的路。29日,雷納德的身體也支撐不住了,

他感到自己的精神似乎已經離開了自己的肉體。(信息來源:節選自《可變的超越——登山英雄啟示錄》)

此時,兩人抵達了一處冰川區,看著無法再邁出一步的弟弟,雷納德選擇往前探探路。只是,就這麼一個轉身,就天人兩隔了,

攀登中的岡瑟。圖片來源:mountainsoftravelphotos.com

突然,他發現弟弟岡瑟沒有跟上來。當他轉身搜尋岡瑟時,巨大的雪崩沖了下來。

當時,雷納德已經走過了雪崩區,他馬上意識到:岡瑟正在雪崩範圍內,他被埋住了!(信息來源:節選自《可變的超越——登山英雄啟示錄》)

無法接受殘酷事實的雷納德,在積雪中搜尋了一天一夜,毫無結果。無奈,憑藉著最後一點求生本能,他磕磕絆絆地往山下方向移動。

老天眷顧,途中的幾位伐木工人將雷納德帶回了人間,只是他失去了最愛的弟弟與六個腳趾。

事後,許多人質疑雷納德棄弟弟不顧,才最終導致了悲劇的發生。承載著這些非議與失去親人的巨大痛苦,雷納德覺得自己無法再攀登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從悲傷中慢慢恢復的他,還是決定直面非議,五次踏上了重新攀登南迦帕爾巴特峰的道路,希望能找到弟弟岡瑟的遺體,但均未果。

弟弟攀登時穿的靴子。圖片來源:spakka.info 拍攝:J. Hemmleb

直到2005年7月,一名巴基斯坦嚮導在南迦帕爾巴特峰的西壁下山處發現了一具凍僵的遺體,後確認為岡瑟,這才洗清了雷納德身上的質疑。

多年後,當雷納德回憶起與弟弟一同攀登的這段經歷時,他說:

我認為任何人都不可能像我和岡瑟在1970年那樣穿越南迦帕爾巴特了。可能1000個攀登者這樣嘗試了,只有一個能成功穿越過去。

我堅信如果我第二次這樣做,我將不可能生還。(信息來源:《NANGA PARBAT》,翻譯:自由的風)

新世紀的突破

進入新世紀,伴隨登山技術與裝備的提升與更新,南迦帕爾巴特迎來了更多的攀登者,開闢了數條新路線:Japanese route(1995)、Austro-Canadian North-West路線(2002年)、Central Pillar路線(2005年)以及Mazeno山脊的完成(2012年)等等。

紅色為Austro-Canadian North-West路線,藍色為傳統路線。

其中,2016年2月26日的冬季首攀成功,是一座曠日持久、來之不易的里程碑。人類對南迦帕爾巴特的冬季攀登,從1988年就開始了,但卻足足經歷了29年才完成,共計31支隊伍嘗試。

2016年冬季首攀線路。圖片來源:borealoutdoor.com

此次攀登由義大利登山者Simone Moro、西班牙登山者Alex Txikon及巴基斯坦攀爬者Ali Sadpara共同完成。

攀登中的Simone Moro。圖片來源:adventureblog.nationalgeographic.com

當然,攀登南迦帕爾巴特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成功背後也有許多逝去的名字。

2009年7月11日,韓國女性攀登者高美順(Go Mi-Sun)在登頂後的下撤中,突發滑墜失蹤,隨後被確認遇難。

去年,Alberto Zerain與Mariano Galvan在Manaslu峰大本營的合照。圖片來源:altitudepakistan.blogspot.com

2017年6月24日,來自西班牙的攀登者Alberto Zerain與阿根廷登山者Mariano Galvan與大本營失去聯繫,長達近一周,至今杳無信訊,極有可能已經遇難。

1895-2007年南迦帕爾巴特攀登記錄

(信息來源:summitpost.org

回望歷史,南迦帕爾巴特峰確實帶走了許多可貴的生命,但未來依舊也還會有人想去不斷探索它,接近它。至於原因,我想用赫曼·布爾的一句話來回應最恰當不過了:

登山是殘酷的追求。

一個人越攀越遠,但永遠不能到達目的地。

也許這就是登山的特別魅力。

一個人始終如一追求著永遠不可能獲得的東西。(信息來源:《南迦帕爾巴特——赤裸之峰》,翻譯伊豆武士)

——end——

作者:黃色窗帘

首發微信號:戶外探險outdoor

拓展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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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命海拔丨這場珠峰最慘烈的山難,也許不該只有一個結局? - 知乎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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