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友好的睡前故事:連環殺狗者

1

一陣慘絕的呼聲吵醒了值班室里的我和老田。

熱血拍上耳膜,我連衣服也來不及套,提上警棍、光著膀子沖了出去。

渾身酒氣的女人倚著牆一面哭一面嘔吐,單薄的身體顫得像風中敗絮。不遠處的花圃旁仰面躺著一條金毛——我從未見過一隻狗躺得這樣徹底,它被人開膛破肚剖成了兩半,躺成一個大字型。

心肝脾肺腎都被掏了個精光,軀幹下面濃稠的血汁紅得發黑。

現在是初夏,看天光這時候應該凌晨五點不到,能見度還不是很高。

看到我以後女人漸漸鎮定下來,她風情瀲灧得撐直了身子,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我跟前,重重甩了我一個耳光:「我們業主養你們這些廢物幹什麼吃的?」

我幾乎要控制不住手裡的警棍,小區保安不過是一種職業,不是誰家的奴才!

姍姍來遲的老田打了個哈哈,人模狗樣地擋在女人身前,笑容滿面:「您是6棟的業主吧,不好意思讓您受驚了,這兒太亂,我先送您回去,等天亮了我讓咱們物業負責人給您道歉去。」

或許是受不了這兒的血腥氣 ,或許是剛剛一巴掌解了恨,女人沒有再糾纏,任老田護送著回去了。

老田回頭叮囑道:「小南,趕緊把門口收拾收拾,要再讓別的業主看到事情可就大了。」

我想爭辯說應該保留現場等警察來取證調查。

老田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狠狠瞪了我一眼。

也是,小區里還有尾盤沒賣出去,這事兒捅出去把警察招來我們全得下崗。

我回保衛室穿好衣服戴上手套、口罩,先拍了一套照片當作證據留存,隨後開始清理現場。

金毛整個胸腹被切得很齊整,行兇者手腕很有力量,所用的刀具應該是很鋒利的剔骨刀之類。看血跡狗屍沒有拖行痕迹,說明這裡可能是第一現場,至少是開膛破肚的第一現場。我睡覺一直比較淺,狗叫聲是一定會驚醒我的,所以整個過程狗應該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這一點很奇怪,這麼健壯的一條金毛不可能無聲無息引頸就戮。應該是兇手把狗麻翻了或者事先殺了,帶到這裡開膛破肚。

那麼目的是什麼?為什麼一定要把狗殺死在保衛室外面?

正思考間,我猛一抬頭,卻看到一個消瘦的年輕人,牽著一條狗瑟瑟縮縮地立在晨風裡,似乎被眼前的慘像給嚇住了。

2

大家垂頭喪氣地從物業辦公室出來,公司出了不少封口費才把這次血腥的屠狗事件給壓下去。

錢么,自然是從我們保安隊的績效裡面扣。我和老田作為第一責任人,當月工資被扣了快一半。

我和老田在物業大樓的拐角悶悶抽煙。

「他媽了個巴子的,早個十年,狗是給人看家護院的,沒想到我們現在還得管狗的安全,狗日的。」和平時在業主面前斯文有禮的形象相反,老田私下裡其實是個滿嘴髒話的痞子,他也就比我大個五六歲,人還長得挺帥,只是因為保安隊歲數都偏小,平日里才被人老田老田地叫。

我嘆了一口氣:「老田啊,不是人跟狗地位掉了個兒,是人和人的差距越來越大,貴人的狗,比我們小命金貴。咱倆路邊被人撞死了家裡人頂多拿個十幾萬賠償金,你上網查查有的狗值多少錢?」

老田呸得吐出一口濃痰,神思不屬的模樣,顯然對我的議論沒多大興趣,他沒頭沒腦地問:「你說被狗日過的女人,人還能日不?」

我一下子反應過來了,那天他足足「護送」了那女人一個小時才回來,我還以為是做什麼心理疏導,別是安慰到床上去了吧。

「老田你瘋了!你老婆還帶著娃在老家等你呢,再說你要為這個丟了工作以後還能做什麼去啊?」

老田無所謂得吹起口哨:「沒事的,那女人不可能把這事說出去的,要不是有我的面子,你以為公司能這麼輕易把這事給鏟了嗎?那女人管那死掉的狗,可是一口一個老公的叫。」

「你說什麼?那隻金毛就是那女人養的?!」

老田笑了笑:「這事兒確實怪巧的。得虧受驚嚇的就是狗主人,要是有兩個苦主,事情還沒那麼好壓下去。」

這麼一來兇手把狗開膛破肚放在保衛室旁邊的動機就找到了,保衛室旁是唯一的行人進出口,兇手是掐准了時間要恐嚇狗的主人。

我深吸了一口煙,煙頭紅得發亮:「老田,這事兒沒那麼簡單,咱們恐怕得報警。那女人要真出了什麼是事,咱這小區才真完蛋!」

老田還是一副天塌不驚的模樣:「小南你別惹事啊,槍打出頭鳥。你還是太年輕,咱們這個社會啊,沒人在乎你做的事是不是對,只在乎你是不是合群,是不是守規矩。你找這工作也不容易,別當那冤大頭。 」

太多這種揣著明白裝糊塗自以為聰明的人了。

接下來輪到我和老田當值的晚上這傢伙都不見人影,估計又和那女人廝混去了。我懶得管這檔子事,有老田看著那女人也安全一些。只是我夜裡再也不敢合眼了,時刻關注小區里風吹草動的異常。

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受到上次殺狗事件刺激的兇手,必定還會有下一步行動,這種事是有癮的,心癮。

可是一周平靜過去,整個保安隊似乎漸漸淡忘了那件事,調查也不了了之,我們仔細過了一遍當晚所有的監控,沒發現任何異常。顯然兇手很聰明,懂得找攝像頭的死角。而且畢竟只是死了一條狗,大家內心並不很重視。

直到周四又有三條狗的頭被懸在主人家門前——好在三家最先出門的都是年輕人,要是老人小孩看到這一幕,得嚇出個好歹來。

門頭上被釘了一顆釘子,釘子上懸著繩子,繩子上綁著自家愛犬的頭顱,眼角淌著猩紅的淚。

與第一起事件一樣,受害業主們也都住6棟。

3

這次我是真心佩服公司的公關能力,三戶人家竟然同時選擇了沉默,據說每戶收了20萬的賠償金。公司這回倒是沒有拿我們保安隊開刀,因為行兇的只可能是小區業主,外人是不可能進到單元樓裡邊去的。而保安隊通常情況下對業主的約束能力是很有限的,這符合公司邏輯。

接連放了兩次血公司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空降了一個「欽差大臣」調查員來協助我們保安隊查找真相。

調查員叫徐虎,據說以前干過刑警,長著一副精明幹練的面孔,厲害的是他那一雙眼睛。你被他盯上一會兒,從前干過的那點壞事兒就會在你腦袋裡轉啊轉啊,忍不住想坦白從寬。徐虎說這是審問無數犯人才能練出來的浩然正氣。

老田很不喜歡徐虎,他說徐虎身上有股子怨氣、不痛快。這當然是私底下的說辭,明面上老田就是徐虎的小迷弟,為徐虎點根煙都要把小火苗攏得密不透風。

一根煙抽完,徐虎對這兩起事件也了解得七七八八了。問完該問的話他就敲著二郎腿陷入了沉思,食指在桌上「篤、篤、篤」敲個沒完。

我和老田眼巴巴看著分針順著鐘盤走了快半圈,徐虎終於開口了。

「這是一起連環殺狗事件,兇手很可能是同一個人。」

我差點沒吐血,搞了半天這位「欽差大臣」就這點水平。側過臉看老田,老田一臉崇拜的表情毫無破綻,顯然是見慣了草包領導。

「兇手很可能就是6棟的住戶。」徐虎補充道。

我簡直想翻白眼,兩起事件,四位受害者都是6棟業主 ,第二起事件只有6棟業主才有做案條件,這麼顯而易見的事實誰看不出來?

接下來徐虎的補充卻讓我猛得打了一激靈:「兇手很可能是6棟住戶,或者小區保安。」

盲點,這是我思維定勢忽略掉的盲點,除了業主以外,保安的卡一樣可以刷進6棟。之前我沒有想過查刷卡記錄,是因為業主們進出都是正當的,絕找不出有效線索,但是保安的刷卡記錄就不一樣了,很扎眼。

老田忽然露出痛苦的神色,右手捂住肚子:「不行了兩位,我估計吃壞肚子了,疼得厲害,先去上個廁所,你們先聊。」

事實擺在眼前,「狗頭掛門」事件發生的當晚是我和老田值班,老田在6棟呆了一整夜,他擁有充足的作案時間和空間。而第一次事件以後他收穫了一個便宜女友,是否可以理解為老田是事件的最大受益人,從而推出他有動機呢?

我無法接受,老田怎麼可能是虐殺狗的變態呢?他人雖然痞了點,心卻是不壞的,從我進保安隊開始他就沒少照顧我。他或許是被冤枉的,這事只是湊巧……

徐虎眯起眼看我,再次語出驚人:「張向南,你認罪嗎?」

「你說什麼?」我從恍惚的狀態中清醒過來,這個人竟然是懷疑我!

徐虎慢慢從座椅上起來:「來之前我已經查過當晚的刷卡記錄,你那天本來應該和老田一起在保衛室值班,但你卻在6棟呆了一整夜。」

媽的,老田去廝混的時候竟然悄悄換走了我的卡!

更糟的是當天晚上我為了幫老田打掩護,特意關了保衛室的監控!老田那種渾身一萬個心眼的人精這時候恐怕已經去找那情兒串供去了,他不可能為了保我讓自己陷於險地的。

4

事情的發展都如我預料,老田一口咬定當晚進六棟的人是我,同時假惺惺地向徐虎為我辯解,說小南不可能是這樣的人啊云云——毫無力量的辯解。

老田未必就是行兇的人,他可能只是為了明哲保身,公司前後六七十萬的損失要是算在我們這種小保安身上,恐怕一輩子也還不清。

公司的處理結果還沒有出來,但是保安隊的其他人都不太願意搭理我了,老田可能是覺得心中有愧,其他人則是認定了我就是虐殺狗的變態狂。

我坐在花壇發獃。第一次事發時遇到的消瘦年輕人又出現了,他沉默坐到我旁邊。我發了他一根煙,漸漸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談。

「我叫宋浩,是這個小區的業主,我二伯也在保安隊工作,你的事兒我都聽說了,我覺得你不是兇手。」

「哦,為什麼?」我有點好奇,宋浩的語氣很堅定,不像是軟綿綿的安慰。

宋浩努力平復了一下心情,聲音還是忍不住有些發顫:「那……那天,其實我看到了金毛被開膛破肚的過程。你是在那女人被嚇到以後才衝出來的,之前殺那隻狗的人不是你……」

我猛然站起身來,都說天無絕人之路,沒想到事情的轉機來得這麼快。

……

徐虎鷹隼一般銳利的目光在宋浩的身上流連了好幾圈,要是目光能開刃,宋浩應該已經被解剖好幾遍了吧。

宋浩不但證明了我的清白,還一口咬定當天夜裡行兇的人就是老田!

徐虎為宋浩整了整衣領——這是在用肢體語言進行施壓:「從你目睹那人虐殺金毛,到張向南出來,怎麼也得要個兩小時吧,你就在外面愣等了兩小時?」

像是被人戳破了什麼犯罪行為一樣,宋浩嚇得癱軟在地上。雖然他是來幫我的,但我還是覺得這男人是個窩囊廢。頭腦清楚一點這事兒未必說不過去,宋浩漏氣漏成這樣就沒得圓了。

徐虎果然不好對付,我轉頭向宋浩提醒道:「你只是來作證的,他不信你你直接走就好了,你是業主,物業公司的調查員還敢為難你不成?」

宋浩如蒙大赦,灰頭土臉地跑了。

徐虎狠狠剜了我一眼,似乎對我吃裡扒外的行為很不滿,可能還要給我扣上個找假證人的罪名。

「小子,不把你弄進監獄讓我以前的同事好好收拾一頓我都渾身不痛快。」徐虎一改平時一身正氣的模樣,陰森森在我耳邊說道。

我不屑地掃了他一眼:「你一個臨陣脫逃的二流警察,哪還有什麼同事願意聽你的,名聲早爛了。」

徐虎眼睛赤紅:「你敢查老子!你給老子等著,殺狗這事可大可小,我回公司好好給你煽風點火,怎麼也得把你弄進監獄關個幾年,還要賠六十萬!」

……

哎,有時候簡直懷疑宋浩是故意來坑我的,本來徐虎內心或許還存疑,現在可是不管怎樣都要坐實我的罪名了。六十萬,公司可不會輕易饒了我。

5

第二天,公司派了「專車」接我回總部,再過兩小時就要出發,足見在徐虎的努力下,上面是要「狠辦」我了。

這時候保安隊的同事們又都展現出自己的溫情來了,自發給我送行,一派「依依惜別」的感傷模樣。送行隊伍里沒有老田,沒準又跟那女人在哪兒胡天胡地去了。

宋浩倒是又來了。

「向南,對不起了。」他的眼眶有點紅。

我笑笑:「不用在意,我們物業確實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但你女朋友這麼離開你未必不是好事,嗯,以後不要再犯傻了。」

宋浩如遭雷劈:「你說什麼?你怎麼可能知道?」

「你以為那天你忽然要給我作證,口供卻有那麼大的漏洞,我會看不出來么?連徐虎這種庸才都能看出來。我第一時間拿你的照片去問老田有沒印象,嘿嘿,他說記得你。有一天你和你女朋友在小區散步,被一隻沒拴繩的金毛嚇得夠嗆,你們倆都很怕狗,事後你女朋友覺得你太膽小不能保護她選擇和你分手。你從此意志消沉、鬱鬱寡歡。」

宋浩一改之前的怯懦,整個人像是在仇恨里泡了一遍:「田風,他作為小區保安,當時不但不幫我和女朋友解圍,反而和那金毛的主人,也就是六棟那個賤女人一起哈哈大笑,我當然不能就這麼放過他們。」

這些是老田不可能和我說起的部分了,看來他和那女人早就認識。

宋浩咬牙切齒地說倒:「我就是想想通過連環虐殺狗來讓他們明白,人才是人,狗只是狗。第一次作案是想恐嚇那女人,第二次則是想讓田風丟飯碗,沒想到這人實在是姦猾。」

我拍了拍他的肩:「老田會被辭退的,你也不要再干傻事了,出去旅遊散散心也是好的,再有下次,我會來抓你。」

宋浩不屑:「你都被冤枉得保不住飯碗了,憑什麼威脅我,你就算講出真相也沒人信你。你們這些底層人物,對生活的真相一無所知。」

我笑笑:「忘了告訴你了,這家物業集團是我老爹開的,我只是過來體驗體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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