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你在西藏上到免費的公共廁所
奴隸的美德是因為恐懼,公民的美德是因為勇敢。
這句話看上去像是名人名言,但其實是我走在加州聖地亞哥一個中產階級小區的路上,碰到一個一邊遛狗,一邊向我微笑的亞裔面孔而想到的。我覺得很適合放在這篇文章的前面。
我是2014年的時候去西藏的,主要目的是給一個水電站項目做管理諮詢。
項目的所在地在日喀則,但是由於是水利廳直管的一個項目,所以其管理機構,一個處級事業單位性質的管理局,被設在拉薩,以便於彙報和協調資源。當然,我們的調研工作是在管理局和項目所在地都要進行的。由於日程不算特別緊張,所以在往返兩地的路上,我們得以飽覽西藏的美景。
給我們駕車的師傅是一位叫巴桑的藏族人。他看起來有30多歲,皮膚黝黑,漢語說得挺不錯,並且總是憨憨的笑。他的樣子和笑容我是很熟悉的,因為本科的時候,我們班有一位藏族同學,叫普布多吉,也表現出類似的氣質。普布多吉是長期喊我「江狗」的人之一,於是後來我也開始喊他「布狗」。他並不會生氣,只是會再次憨笑。我打趣式的找他學過不少藏文詞,現在都忘了。普布對我最大的影響就是,自從認識了他之後,我就再也不信什麼去西藏凈華心靈的說法了。普布在西藏被凈化了十幾年,也沒看出來一點點比我心裡純凈的地方。
說回巴桑師傅。巴桑師傅應該是一個有事業編製的司機,因為一路上他哼了好幾首紅色歌曲,有中文的,也有藏文的。有人可能要問,你怎麼能聽出藏文歌是紅色歌曲呢?其實這個問題很好回答:紅色歌曲的旋律,一聽就聽出來了。
除了哼歌之外,巴桑還主動和我們說西藏的建設好。出拉薩的時候,我們的豐田霸道開在機場高速上。巴桑說,你們看這路,修得多好!我去過北京,我覺得北京里的路也沒有我們這段路修得好。我對此表示認同,因為這段路看起來非常新,並且一點都不堵。唯一有點遺憾的是路上有嚴格的限速,沒法飆起來。
拉薩很繁華,市中心的街上有很多行人,也有很多商店。高聳的行道樹和林立的川菜館,讓我偶爾感到意識恍惚:這好像是成都或者是宜賓。然而,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天我們在一家陝西麵館吃晚飯。以前吃過的飯店,它們招呼客人的時候都是送寡淡的茶水,那家陝西麵館送的是麵湯。那是我第一次喝麵湯,也是最後一次,喝完我就覺得這真是世界上最棒的餐前飲料。市區有很多正在開發的樓盤。巴桑師傅說這幾年拉薩的房地產很熱。我則打趣說,拉薩的房地產是很值得長期投資的。現在全球變暖的趨勢愈演愈烈,海平面不斷上升,說不定哪天地球上就剩青藏高原這一塊陸地了,到時候拉薩就是世界中心了。巴桑師傅說,博士就是有水平。
繁華的拉薩並沒有讓我非常喜歡西藏。最主要的原因,西藏的海拔太高,高得讓人幾乎沒法工作。
其實,走出機艙的一剎那,我並沒有感覺到缺氧或者是暈眩。於是,我還傲慢地和同行的師弟說,這也沒啥啊,沒感覺高原反應啊。說完這句話,我突然意識到我出醜了。由於我的耳膜總會在坐飛機的時候出一些問題,以至於剛下飛機的時候,我的聽力會有衰弱並導致我說話的聲音很大。所以,當我大聲吼出來第一句話之後,我感覺到強烈的缺氧,立刻喘了好幾口氣。師弟連忙跟我說,師兄你沒事吧。我喘完氣,小聲地回答,看來不能小瞧高原反應。導師說,是的,來西藏說話要小聲點,走路也要慢點,不然會喘。於是,我們仨小心翼翼地拉著行李,踱著小步子走出了機場。剛出大門就看到了接我們的牌子。管理局的局長給我們帶上哈達,司機巴桑師傅幫我們把行李搬上後備箱,我們就坐上了車,來到拉薩城區。
我們的主要工作是調研和訪談,免不了要說大量的話。這著實令人感到困難。在拉薩調研,管理局反饋的主要問題是人才不足。我當時只有一個抽象的概念,西藏嘛,這麼偏,海拔又高,社會可能還不太穩定,人才不願意來是顯而易見的。直到到了項目所在地,我才對人才不足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到項目所在地的路途可以分成兩段。
第一段是從拉薩到日喀則薩迦縣的某個小村子,主要沿著雅江邊上走。這段路相當湊合,和進拉薩的機場高速是沒法比的,並且經常會在路上看到山上掉下的碎石,有的比車輪子還大,這讓人感到害怕。更驚心動魄的是,我們在路上看到了一場車禍,準確的說應該是半小時前剛剛發生車禍的現場。一輛載滿遊客的巴士翻到護欄外,死了40多個人。我們沒看到這輛巴士,但是看到了被撞的還在公路上一輛轎車。
第二段路是從日喀則薩迦縣的某個小村子到項目所在地,這一段幾乎就是沒有路了。這是一片非常荒涼的平原,又類似於沼澤,但不會那麼濕。巴桑師傅說,也就這日本越野車能在這開了,要是轎車,根本就進不來。到達距離營地大概還有幾公里的地方,逐漸又有了路。這是施工專用的道路。現在我們國家修水利工程,都是先修路,修營地,安好了家,再動工。
營地修得非常漂亮,從南邊進了大門,先是一個大廣場,然後是高聳的國旗杆。旗杆後面則是辦公大樓。業主、設計、監理、施工,都在這個大樓裡面辦公。再往後是一個超大型的食堂,食堂東邊是籃球場。我看到幾名穿著軍裝的平頭小夥子在打籃球。導師問我和師弟,你們倆要不去練練?我說,老師,這海拔又高了1000多米,我氣更喘不過來了,還能打球呢?於是,大家都笑了,但笑得也不敢太大聲。
我們的住宿被安排在營地西邊的宿舍樓。這幾棟宿舍樓都是按住宅的標準設計的,兩室一廳,帶廚房廁所,有空調、有電視、還有沙發,條件相當不錯。食堂的菜色是川菜的口味,牛羊豬雞,蔬菜瓜果都一應俱全。住紮營地的副局長說,食堂的大師傅應該是整個營地工資最高的人。
儘管是吃得好,住得好,但我還是感覺一絲落寞和哀傷。吃飯的期間,導師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和我們說,是師母打過來的,她看到電視上報道雅江公路上出了車禍,死了幾十人,擔心壞了,又打不通老師的電話。這更讓我覺得哀傷。如果說西藏是璀璨宇宙中的一顆普通的行星,那麼這個營地就是這顆行星上的一片沙漠。營地四周是光禿禿的山,聽不到鳥叫或者是任何生氣,只有人的聲音。但這時,人的聲音並沒有讓我感覺熱鬧,反而讓我感覺更加孤獨。
這個項目的確是缺乏人才的。
施工單位是武警水電部隊。大概是因為一般的施工單位不願意接手處于海拔4000多米的項目,而水電部隊帶有軍隊的性質,因此能迎難而上,為國家完成任務。
設計單位是中部一家實力非常強的設計院,但現場只有8名年輕的設計代表。訪談的過程中,這些年輕人告訴我們,他們也才剛剛參加工作,能力不足,很多技術問題現場都沒辦法決定,只能搜集數據和資料,傳回總部,讓更有經驗的工程師解決。我問他們,為什麼不派能解決問題的工程師過來駐紮呢?他們互相看看,笑著說,資歷老、能力強的工程師誰會來這裡啊,條件這麼苦。單位說,年輕人能吃苦也要主動吃苦,我們就過來了。本來心裡是有準備的,但實際到了這發現還是和想像的有差距,主要是離城市太遠了,感覺很荒涼。如果駐紮在拉薩,我覺得也好點。
晚上睡覺,做了一夜的噩夢,我覺得可能和海拔高有關。
老師可能也看出我們不想在這呆太久,所以加快了調研的行程,我們將原計劃3天的調研,壓縮到2天,每天都工作到晚上10點多。項目上的同志們也都很配合,在辦公室裡面陪我們挑燈夜戰。我想可能也是因為在這很寂寞,和北京來的同學們聊聊天也挺新鮮吧。
調研順利完成,回拉薩的路途則是很愉快的。
巴桑師傅說,我們回去就別走雅江了,從南邊的江孜走,可以路過我們的聖湖,羊卓雍錯。老師說好啊,來西藏機會難得,看看風景也很有必要。於是回程的路上,我們走走停停,在雪山,在湖邊,玩了一路。
美景我就不多說了,說兩個小故事。
第一個,是拍照的故事。西藏的很多景點都有政府立的石碑,標註了景點的名字和海拔,這些石碑也成了我們合影的首選。忘記是在哪個景點了,應該是一個湖邊,石碑剛好豎在離停車位很近的地方。我們下車準備和石碑合影。這時候,突然衝出來一個藏民,跟我們說,拍照10塊錢。我心裡納悶,之前從來沒遇到過拍照收錢的,這次怎麼要收錢?巴桑師傅沒下車,也不好去問他。於是,我們就沒在那拍照。沿著湖邊走了幾百米,看到另一個石碑。我這才意識到,剛才那個石碑是假的,字的雕工和政府立的碑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而且海拔還標註錯了。我心裡很高興,幸虧沒和那個假的碑合影,要不然丟了錢還丟了人。
第二個,是上廁所的故事。我們開車到達一個山頂。這裡的視野非常好,可以眺望到連綿的高原草甸丘陵,因此也聚集了很多遊人。山頂上有個廁所,我剛好想上廁所,於是就進去了。我覺得這應該是個公共廁所,因為沒人在門口看著,進去的時候也沒人找我要錢。廁所裡面的環境很差,應該是從來沒人打掃的那一類,也沒有洗手的地方。我略帶厭惡的小了個便,急匆匆走出來。突然,來了幾個藏族婦女找我要錢,2塊。我心裡是非常不想給的,因為我覺得這就是個公共廁所,而且如果要收錢,你們也得提供些維護服務吧,打掃廁所,或者提供自來水。
但為了民族團結,我還是給了錢,準備去上車。
剛好迎面碰到巴桑師傅,他說,我也去上廁所。
我目送巴桑師傅進廁所,1分鐘後出廁所,沒人找他要錢。
於是我覺得,如果有人覺得去了西藏,心靈得到了凈化,那很可能是因為海拔太高,腦子有點迷糊了。
最後,我想說,找藏族司機,開豐田霸道,絕對是西藏旅行的最佳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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