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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路:林黛玉,深藏功與名

十四年前,《藝術人生》做了一期《87版紅樓夢20年再聚首》,歐陽奮強和陳曉旭都到了。看到歐陽奮強的兩撇鬍子,我就想,賈寶玉變成叔了。而陳曉旭已經下海多年,成了成功的企業家。

節目中,有一句令我印象深刻的話,主持人問陳曉旭,假如在大街上別人看到你,你希望別人說這是林黛玉,還是這是陳曉旭?

陳曉旭說:林黛玉。

很多演員不會這樣。

六小齡童就不喜歡別人提到他就說這是孫悟空,他希望別人說,這是六小齡童。他希望除了孫悟空外,還能演出更多被觀眾記住的角色。但六小齡童演過的其他所有角色加在一起,留給觀眾的印象,都還不如孫悟空的零頭。

而陳曉旭不希望大家把她當陳曉旭看,希望大家把她當林黛玉。她演完《紅樓夢》就離開了影視圈,下海經商去了。

她似乎就是為了飾演林黛玉生到這世上的,似乎就是為了飾演林黛玉進入影視圈的,演完林黛玉,她就離開了。

看過一篇布拉德皮特的採訪,他說,離婚後的狀態極度糟糕,酗酒,孤獨,每天沉浸在悲傷痛苦中。

外人看來,他是非常成功的人物。住大別墅,家財萬貫,世界矚目。但他活得很痛苦,遠遠比常人痛苦得多。

這和他的工作分不開。演員這個行當里,生活的幸福指數可能要比許多行當低。尤其是演布拉德皮特擅長的那種角色。馬龍白蘭度的生活極其糟糕,無比混亂。在現實中,馬龍白蘭度是非常失敗非常崩潰的,但正是這種人,適合演教父。

工作對生活不是沒有影響的。影響之大,可能遠遠超出常人想像。有人喜歡說,把工作和生活分開。上班八小時,就是工作狀態。下班就是生活狀態,絕不會被工作干擾。實際上,沒人能做到。你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會潛移默化地影響你。你演一個混亂的角色,你的生活,你在生活里的一舉一動,必然要受那個角色的影響和干擾。

有本小說叫《鏡中的陌生人》,講德克薩斯州一個平民家的女孩是如何毀了自己的生活的。她長得很漂亮,身材非常好,和當地石油大亨的長子互相愛慕,在結婚前,出了一點小誤會,她以為那個富二代要跟別的女人結婚,就離家出走了,要到好萊塢去做女巨星。她從小床頭貼的都是好萊塢巨星的海報。

好萊塢的路很艱難。像她那樣年輕漂亮的姑娘一抓一大把,她面試了幾十個經紀人,沒有一個願意幫她代理,唯一的例外是個同性戀大媽,讓她念台詞時,手就伸到她兩腿中間了。經過好幾年挫敗,她和一個同樣挫敗的小夥子惺惺相惜,同居了。後來,男朋友把她賣了,灌醉下了葯,讓她拍了色情片。從此,她就開始為了掙一點臨時戲份,接受劇組人員的種種潛規則。此後,人生徹底毀了。

她本來是一個很陽光,很上進的女孩,善良,懂是非,明道理,為什麼會一步步淪落到那種地步呢?

因為野心。

僅僅是因為渴望一個無法企及的目標,就會被越來越深地捲入其中,不得不付出無法承受的代價,直到萬劫不復。

不久前去電台做節目,主持人問我,搞創作,是不是要有自己的風格?是不是該努力做自己?

我說不是。因為你本來就是自己。不用做,就站這兒,你就已經是自己了。你也是不了其他人。

每一個成熟的創作者,無論是作家,還是導演、演員、音樂家、畫家、歌手…… 沒有人沒有自己的風格。但是,風格不是做出來的,是漫長時間裡自然而然形成的。就像風吹過的沙丘戈壁,不是一天堆成的。

創作者不應該去追求風格。風格是在成熟之後,自然會來的東西。而那裡面的底色,最初就有,只是包裹了太多與別人雷同的東西,顯得黯淡了。把枝枝蔓蔓刊落,剩下的,就是自己的風格。

這就像「人性」。人性不是動物性。但談到人性,很多人說的其實是動物性。食色性也,那就是動物性。人性,是人獨有的,和動物不一樣的地方。動物碰到食色,並不存在艱難的抉擇,而人會有,那艱難中,體現出來的就是人性。

努力去做自己,其實是去做別人。他做的不是自己,而是幻想中的自己。有個老兄,從前喜歡加美女微信聊天,後來說,不要看微信頭像,頭像再漂亮都是假的,要以實物為準。

很多人為什麼那麼渴望做自己?其實,不是渴望做自己,是渴望矚目。自己是什麼?只是塵海中的一粒沙,芸芸眾生中一株沒有名姓的花草。而許多人渴望的,是要萬眾矚目,要與眾不同。

然而,我們實在沒有什麼與眾不同。那一點與眾不同,只存在於想像里,只是因為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從而產生的認為世界應該圍繞著自己轉的錯覺。

陳曉旭是非常可貴的。她並不願意人家記得她。「陳曉旭」這三個字,有什麼值得被記住的地方呢。記住林黛玉就夠了。她希望把「陳曉旭」融化到芸芸眾生中,做一株不知名的草。若有人在大街上看見她,她希望人家說:看,那是林黛玉。

許多年過去了,演過林黛玉的人不知有多少,未來還會再有。然而,想起林黛玉,很多人心中浮現的,唯有陳曉旭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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