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腚下來
每次和爸媽朋友一塊吃飯,他們都會問我找對象了沒。說沒找,他們就說,找個北京的吧,有房子,有車,這樣就一步到位了。
有次看電視,看到一個入贅的故事,我問我爸,我倒插門行不?
——「你敢!」
這跟他朋友說的,不是一碼事嗎?
前兩天,爸媽去了趟鄭州,跟戰友家一起。我爸戰友的兒子在鄭州上班,快結婚了,買了兩套房子,老兩口一套,小孩一套。去鄭州,看房子該怎麼裝修。我爸媽也跟著去看個熱鬧。他們去了一座新開的樓盤,看了就心動了。很小,35平的複式,我媽就打電話跟我說想買——「你在北京,我們住鄭州,離你近!」
我說,你有錢嗎?她說,可以貸款呀。我問她想什麼時候買,她說,人家說了,今天交定金,可以便宜1%,定金1萬頂2萬用。我說,別那麼著急吧,還是再等等。
第二天,他們又去看了一處小區,95平,看完就對之前的不滿意了——「還是這個好!買這個!」——這個大點兒,他們建議我買了住。
我說,我不打算回鄭州。她說,那你在北京買嗎?我說,也不打算,將來也不一定在北京。她說,那你去哪兒呢?我說,不知道。
她就很發愁——這麼大了還定不下來,怎麼辦呢?
我也很發愁。屁股這麼小,腚下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我倒理解他們看了房子就想買的心情。2011年我畢業,到北京工作,和同事一起租房,在蘋果園看了第一家房子,現在想想條件蠻差的,可我們一看,都滿意了。同事馬上就要腚下來。我說,不要著急,再看看嘛。就又看了一處五方園的房子,同事覺得更好,又要腚。我說,不要著急,再看看嘛。看了第三處魯谷的房子,我說,可以腚了,就腚下來了。
從那之後,我每年搬一次家。同事在那兒一直住了五年,直到離開北京去伊朗。
人跟人是不一樣的,有人屁股大,容易腚下來;有人屁股小,風一吹就跑了。
當年,跟那位同事一起學駕照,他開車老撞桿兒,還對教練發脾氣,教練跟他互懟。趁他上廁所,教練問我,這哥們兒咋了?沒見過這麼沖的人。我說,剛失戀。教練樂了:嗨!早說嘛!等他回來,拍著他肩膀說:兄弟,屁大的事兒!至於嘛!
屁大的事兒,就是腚大的事兒。教練說對了。沒過多久,同事的終身大事就腚下了。
這樣挺好。遇見什麼,就對什麼滿意,滿意,就腚了。腚了,屁股就不再到處動了,穩當了。
有的人不一樣,總是腚不下來。屁股一會兒遷到這兒,一會兒遷到那兒。這實在跟人的性格有很大關係,是不能強求的。腚不下來,不能強腚。有些事情,無傷大雅,腚就腚了。比方說今晚吃什麼,到哪吃。但有些事情,像感情、婚姻,一定要慎重,不宜為腚而腚。
吃了一家不好吃的館子,下次再換一家就行了。但跟一個不合適的人結了婚,下次再換,就沒那麼簡單。
絕對不是說,買了房子,領了結婚證,擺了酒席就是腚。房子買了可以賣,婚結了可以離,酒席擺過可以再擺,順便多收一次份子錢。心如果不腚,強制讓屁股腚,那隻能是柳湘蓮的腚。
《紅樓夢》里,賈璉對柳湘蓮說:定者腚也,原怕反悔,所以為腚。結果還是反悔了。
實際上,跟一個人認識,建立起一段關係,開始發展彼此的感情,也叫腚;投身一個領域,開始一份新工作,放棄從前的積累,也叫腚。腚不只存在於事相上。一張契約,一紙文書,一個決定,那是柳湘蓮的腚,不一腚算數的。
很多時候,之所以渴望腚下來,並不是真的對「腚」有多麼嚮往,只是無法安放漂泊不腚的焦慮。只是因為懼怕一個人的生活,沒有辦法很好地和自己相處,為了迴避問題,才無比渴望找一位伴侶,希望從外在得到解決的辦法。然而,腚是身不由己的事。假如找到的是靈魂伴侶,他會發現肉體腚不下來;假如找到的是身體伴侶,他會發現靈魂腚不下來。
因此,我不喜歡這句話:身體和靈魂,總有一個在路上。身體在家裡,靈魂在路上,不就是漂泊無依嗎?靈魂在家裡,身體在路上,不就是肉體出軌嗎?
一個無法和自己好好相處的人,即便勉強腚下來,腚終究還是會浮上去。不能與自己相處,就沒有辦法和他人相處。最終不得不割捨掉難分難解的葛藤,鮮血淋漓地回到漂泊不腚的狀態。
然而,自始至終的漂泊不腚,也未嘗不是一種腚。真正的腚取決於內心,不取決於事相。取決於生活是否謹飭而有規律,關係是否穩定而持久,心態是否平和而喜悅,而不取決於是已婚還是單身,是有房產還是沒有。已婚有房的人,也有不少私生活很混亂,情感千瘡百孔,那只是柳湘蓮的腚啊。看上去腚了,其實並沒有。
凡事須等待。許多事情,是在等待中成就的。也唯有在等待中,才能成就。然而,等待並不成就一切。等待的東西並不一定會來。因此,最好不要抱有什麼目的。等待本身,就是它的目的。以等待的態度,去接納生活。永遠願意接受眼下的生活,又永遠不捨棄對未來的期待。願意飛,就做一隻蒲公英,願意停下來,就做一朵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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