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不來點兒小確喪嗎?
假如人生可以倒序,那麼今天的故事應該這樣展開——
這個總是一身喪氣的山裡人雖然窮困潦倒,但卻有著一身書畫的才藝。
他在小草棚里辛苦賣了幾年墨寶後,突然名揚四海,一舉收購了隔壁道觀,還兼任了道長,過上了雲遊四海的神仙生活。
神遊幾年後,他突然對佛法產生興趣,於是皈依佛門,從方丈做起。
等頭髮慢慢長得茂盛後,他忽然得自己竟是皇親國戚,雙親在世,從此,一家人過上了衣食無憂的幸福生活。
然鵝
事實卻是顛倒過來的(試著倒著再讀一遍)
這個倒霉催的,就是明末清初的畫家——八大山人朱耷。
古話說,文章憎命達,意思是說,舒舒服服過日子的人往往是搞不好創作的。
不僅搞不好,也搞不壞。
朱耷不僅搞的好,也搞的壞。
展開他的書畫,映入眼帘的是翻了幾個世紀的「小白眼兒」。
比如:
醬嬸兒的
醬嬸兒的
以及醬嬸兒的……
每一隻出現在朱耷筆下的小動物,都彷彿在命運的安排下,交了一個不會拍照的男朋友——「你自然一點啊,對對對,眼睛往上看一點,下巴抬起來,美極了。三,二,一……」
「咔嚓!」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些「你看不慣我,又干不掉我」的小婊情背後
藏著一個前朝皇室後裔對命運大寫的嘲諷。
朱元璋與朱耷16歲以前,朱耷不叫朱耷,叫朱統鑾,按照輩分往上倒十代,他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爸爸是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
「人丑就要多讀書」。做朱元璋的後人,靠臉吃飯是挺難為人的。
於是15歲那年,朱耷決定拼一拼才華。
按照明朝《國典》,宗室不準參加科舉考試。他便索性放棄了世襲的爵位和俸祿,以布衣身份應試,竟一舉考中了秀才。
一時間,家族上上下下大為驚訝,作為鼓勵,長者賜給他一個嶄新的名字——「朱耷」,意思就是朱家大耳朵的小藍孩。
可見朱家的血脈里一直都流淌著自嘲的DNA。
崇禎自縊圖
樂天派的朱家人卻在1644年再也笑不出來了。
這一年,大明朝亡了!
對於朱耷而言,噩耗更是接二連三,父親病故,妻、兒相繼離世。
兵荒馬亂中,為了活命,朱耷只好躲進深山,落髮為僧,隱姓埋名,一躲就是五年。
這五年,他是以怎樣的心情度過的呢?
四個字:「耐活逃生」。
筆下的青山綠水,變成了殘山剩水;
活潑的花鳥蟲魚,變成了冷眼旁觀。
28歲那年,朱耷「欲覓一個自在場頭,全身放下」,於是,拜弘敏禪師為師,法號傳綮,自號刃庵。《莊子》有「肯綮」「游刃」之說,又取其忍的諧音。
朱耷的出世,除了躲避亂世紛擾,還包含了一重自我救贖,背後則是一個肩膀所負擔不起的小時代的大孤獨。
講人話,每翻一個白眼,都彷彿朱耷內心裡的一句吶喊——
「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呀!」
「好氣哦!畫個憤怒的小鳥!」
面對人生的起起落落落落落,朱耷的生命中長出了許許多多的「小確喪」。
概括起來,就是「七無」:
人生「無可奈何」——咋整
命運「無所適從」——隨意
改變「無濟於事」——拉倒
挫敗「無處不在」——沒轍
狀態「無精打采」——放空
情緒「無所顧忌」——喲吼
灰暗「無孔不入」——嗯哼
用他的話說,就是「羸羸然若喪家之狗」。
「你瞅啥!」
常言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賤則無敵。
低到塵埃里的朱耷,意外get到了對抗命運殺手鐧——幽默。
這是一種深入骨髓,浸滿了痛苦和智慧的幽默。
憑藉幽默,他成為了山裡有名的禪師,一度還當了介岡燈社的方丈。
憑藉幽默,他把那些圖謀他才情的官老爺玩弄於鼓掌之間。
康熙十七年(1678),53歲的朱耷被臨川縣令胡亦堂,以修《臨川縣誌》之名召入府內。
朱耷原本不想去的,可又不能硬來。於是便上演了一出「飛越瘋人院」。
一天晚上,他不顧眾多女眷在場,當眾扯開衣服,一把丟到火里,只戴一頂帽子,趿拉著拖鞋,一頭沖向鬧市。
憑藉著多年給畫里小動物加戲的導演功底,朱耷自信本色出演瘋子一角。
沿途幾乎沒有人認得出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和尚畫家,都說,「這哪兒來的神經病?」
後來,他躲到了侄子家,沒過多久,就痊癒了。
還有一次,他被一個當將軍的人招入室內作畫,兩三天都不放他回家,朱耷一氣之下,在人家吃飯的桌子上,恭恭敬敬地拉了一泡屎。
從此,再也沒人敢隨隨便便邀請他了。
45歲那年,友人黃安平給朱耷畫了一幅自畫像,名為《個山小像》,深為朱耷喜愛
朱耷不僅對待清朝官員如同水火,對待朋友也陰晴不定。
原本出家,是想過一種「門外不必來車馬」的自在生活,結果卻門庭若市。
朱耷索性在門上寫上大大的一個「啞」。
跟如今流行的「此人已死,有事燒紙」,有異曲同工之妙。
實在受不了了,他乾脆還俗去當個雲遊的道長。
他花了幾年時間改造了一個道觀,取名「青雲圃」,根據道家神話「呂純陽駕青雲來降」之意,呂純陽就是呂洞賓,朱耷跟呂洞賓一樣,不管你是不是好人心,最好都不要來惹我。
故「青雲」還有一意——「青高如雲」。
56歲那年,朱耷放棄了一百多個筆名,自號「八大山人」。
沒有人知道這名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有人說,八大山人幾個字連載一起,像「哭之」又像「笑之」,是朱耷內心憤懣的寫照;也有人說,朱耷的弟弟筆名牛石慧,「八」和「牛」合起來正好是個「朱」;還有人說,朱耷認為,「四方四隅,皆我為大,而無大於我也」,故名八大,等等。
這些也許都對,但又有什麼所謂呢?
「反清復明」豈是一介文人能承擔得了的嗎?
《古梅圖》
康熙二十一年(1682),朱耷畫了一張《古梅圖》,幾近枯死的樹榦上突兀地開出了幾朵梅花。
一旁的題款,被敏感的收藏著摳掉了一個字,後人認為那個字是「虜」,暗指清朝。
分付梅花吳道人,幽幽翟翟莫相親
南山之南北山北,老得焚魚掃虜塵
「你看看,說到底,還是不甘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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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管的著嗎?!」七十六歲那年,八大山人朱耷寫了一首詩,概括了自己的一生。
歲月本長,而忙者自促。
天地本寬,而卑者自隘。
風花雪月本閑,而窮憂者自冗。
時易乾坤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
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雪捲雲舒。
四年後,這位藝術大師溘然長逝,享年八十歲。
後人也尊之為清初「四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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