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都在尋求和建造的家的感覺。」丨真實諮詢故事

寫在前面

我有想過,用很多華麗的語言來向你描述心理諮詢可能帶給人的意義。但是,所有的描述都不如真實的心理諮詢過程更直觀,更貼切。

我不能向你保證,當你遇到內心的問題時,心理諮詢能給你帶來多大的影響和改變,但它的確是一種可能性。

每一個勇敢走進諮詢室的人,都擁有了讓自己變得更好的強大可能性。

諮詢故事欄目,帶你走進真實的心理諮詢。那些勇敢的人們,向你展示自己內心的脆弱和強大,豐富和複雜,希望有一天,你也能藉助他人力量,成為更好的自己。

真實的心理諮詢中,遵循「保密原則」,除非來訪者授權,諮詢師絕不會將來訪者對她說的話告知任何人。欄目里所有的故事都獲得了當事人的授權。

同時,為保護來訪者的隱私,此欄目所有出現的當事人名稱,均為化名。

張雯萍 | 壹心理諮詢師

策劃 | 壹心理主筆團

我的來訪者曉月跟我講了她做的一個夢,她問我願不願意陪她一起探索這個夢。

在陪她探尋夢的過程中,我發現大多數人都會做類似的夢,都會糾結於這個夢所代表的內容。

徵得她的同意,我將這個尋夢的過程記錄了下來。

夢境:回不了的「家」

坐上計程車,司機問:「要去哪裡?」

我張開嘴,卻發現竟然忘了地址是什麼,我支支吾吾,大腦里一片空白,心裡著急起來。

「該死!我怎麼會想不起自己的住址呢?」

我一邊自責,一邊努力地想要把就在潛意識邊上,隱隱快要現身的地址擠出來。

我告訴自己:「別急,先想想自己住在這個城市的什麼位置,附近有些什麼明顯的標識。」

我的頭腦里漸漸出現了家附近的環境,一邊想,一邊從口裡不斷地講出一些地址,但每個地址都被我很快否決了,因為這些地址與我頭腦中的家的畫面匹配不上。

我使勁地想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睜開眼,看見床邊的檯燈亮著,昨晚睡覺的時候脫下來的衣物凌亂地堆在床邊的一張搖椅上,明白了剛才的掙扎都是在夢中。

夢反映潛意識的訴求。計程車司機是個嚮導,引領曉月去到達目的地,而目的地是她的家。

可是她為什麼會想不起來家在哪裡呢?想不起家裡的地址,意味著她回不了家。

不是她不想回去,而是想不起地址,看起來像是潛意識玩的把戲。她的潛意識在抗拒回家,而她不能承認。

厭倦:現在的「家」

夢通常和最近發生的事有關,我問曉月最近幾天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閉上眼睛,思索一下。

她說:「有了,我想起昨天中午感到渾身無力,頭痛欲裂,連案頭的工作都無法整理,就決定回家。到家後跟丈夫說自己身體不舒服,要去休息一下,丈夫頭也不抬地答應了一聲。」

平躺在床上,她感到身體里似在打戰一般激烈,先是感到渾身發冷,一會兒又覺得身上發燙,好像體內燃燒著一堆火,燒得口乾舌燥,她想喝口水,卻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她當時覺得丈夫就是有意將她扔在一邊不管。

後來聽見他接女兒回來,聽到女兒的聲音,曉月使出吃奶的勁大吼了一聲,果然女兒聽見了,就立刻進來。

丈夫聽到她的哭聲也進來了,聽到她說要喝水,就出去倒水,女兒說去給她煮稀飯。

曉月說在那幾個小時里,獨自一人掙扎,丈夫就近在咫尺之外卻毫不知情,她心裡恨他對自己的不關心,之前無數次她就經歷過自己生病他卻不聞不問,那一刻她又一次地體驗了什麼是孤獨和無助,感到因自己的軟弱而被棄之不顧。

平心而論,曉月的丈夫是個顧家的男人,願意為家庭付出,為人也很可靠。可是在曉月這個在感情方面需要強烈的人面前,他表現出對情感交流的麻木。他對用語言來表達對親近強烈的反感和不屑,認為那些都是虛偽,不可靠的東西。

曉月寬慰自己說,這不能怪他,他以前就在一生病就被責罵的環境中長大,因為他父親在外地工作,母親一人帶著幾個孩子,很不容易,他得不到的就不可能給出來。可等到生病時他將房門一關,一個人走開,對她不聞不問時,她就恨他的無情。

曉月說:一定是自己在下午生病的那一刻厭倦了這個家,認為它無法承載自己對它的厚望。與其被它拋棄,不如她先拋棄它。

過去的「家」

昨天的事情應該只是一個觸點,它一定與之前就潛伏在潛意識裡的感覺不謀而合,我建議曉月將思緒去到再遠一點,她就想到一個月前春節回老家看望母親的情景。

這麼多年來,與母親的相處就是一個相愛相殺的過程,每次跟母親相處幾天她整個人就不好了。

她說回來後給母親寫了一封長長的信,向她表達了這麼多年以來一直壓抑著沒有表達的心裡話。

媽:

春節回來以後,我感覺很累,情緒很低落,頭腦里一直在想整個春節期間以及這些年家裡所發生的事。

這麼些年,每次回去,我都想要盡量多做一些事,希望你能開心。

不是我很喜歡做事,而是透過這種方式,我想要你感受到我對你的愛。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感受到,因為你總是皺著眉頭,好像我做的什麼都令你不滿意。

我仔細想想,為什麼你的反應對我的影響會這麼大,才發現原來我的心裡一直渴望著得到你的認可和接納。

想想過去,我得到來自於你的肯定與鼓勵很少,批評與否定很多,這使得我對自己產生了一種很深的不足感,總是覺得自己不夠好,這種感覺就像是一根鐵鏈,將我的自信與快樂鎖住。這讓我很痛苦,並且無力掙脫。

儘管後來我在理性上明白了,我的價值與我的表現不能劃等號,別人也不能用我做的事來衡量我作為一個人的價值,可是一回到現實生活中,一面對你的不滿,我的自我價值感立刻就被摧毀。

我感到只有不斷地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你才會覺得我是個有用的人,如果不考慮你的感受和需要,我就是一個沒有價值的人。

每當你在我面前說別人的孩子給父母什麼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做得不好,我就是個沒用的人。只要跟你在一起,你就隨時提醒我自己的不好,這就是我為什麼很怕跟你相處的原因。

你的這種不斷的要求和批評,常常讓我感到很憤怒,但是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憤怒。

因為你不斷的提起自己對這個家的付出與貢獻,你強調的這些理由使得我每次要出口的話被硬生生的堵回來。連我的丈夫也很奇怪為什麼每次跟你在一起,我就表現得即緊張又生硬。

我也經歷過對你提出一點不滿,你就大發雷霆,一邊哭,一邊訴說你的辛苦,你的這些反應讓我的表達無法繼續下去。要麼你就是否認,還向對你提出不滿的人給予更多的打擊和壓制。

我看到你有著脆弱的自尊,你總是強調自己的正確。同時你又極度的不安全,害怕別人對你提出不滿以後就會不愛你,因此你總是講自己以前有多辛苦。我看到你不斷地指責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子女,卻很難面對自身的缺點。

你不知道,在這樣的關係中我是多麼的痛苦。

前年父親去世,在安放父親骨灰的那天,我丈夫當著親戚的面,肯定了父親為這個家的付出,說父親用他的寬容維繫了整個家的和平。

父親一走,這個家也就散了。為什麼我們家人之間變成互相指責,沒有包容,無法相處呢?

我想這個家庭的每個人都有一些責任。但是今天,在這封信里,我主要是想說說我對你的感受。

我知道你的成長環境很糟糕,你生長在一個動蕩不安,缺乏安全感的時代,也沒有得到過父母的愛,受過的教育也有限。這些經歷是造成你沒有安全感,對人不信任的主要原因。但是了解了你的成長經歷,並不等於我就不會被你對待我的方式影響。

在你和父親的關係中,我看到你長期對我的父親的不尊重和壓制,作為一個妻子,你沒有溫柔和忍耐。你用父親犯的錯誤,作為掌控父親的理由,當著我們的面對父親極力的貶低和打擊,不顧及一個父親需要在子女面前的形象,這讓父親和我們都很難受。你對父親也沒有愛,在父親病重的時候,你沒有盡到作為一個妻子的責任。

在對待子女方面,你同樣讓我們感覺不到你的愛,我一遇到困難,你開口就指責我無能,你無視我的沮喪,反而不斷地強調你的正確。現在每當我遇到什麼困難,受到挫折,都不願跟你說,在自己已經很脆弱的情況下,我沒有辦法再聽你說那些沒有用的道理,我需要的是你的關心和支持。

作為女兒,我需要來自母親的關愛和肯定,在現實生活中,我本來就要面臨很多的壓力和困難,你對我的接納,和包容,肯定和鼓勵就是對我最好的內心修復和能量的補充,使我能夠去面對現實生活中各種各樣的挑戰。

你總是拿我跟別人家的孩子來比較,讓我感覺到無論我怎麼做,你都覺得我做的不夠好。這種感覺讓人覺得很絕望。在你這裡我卻被拿走了力量,我帶著空空的內心,如何去面對來自外界的壓力和挫折。

你當然也有很多的優點,只是這麼多年來不能表達對你的不滿,不斷地承受來自於你的壓力,我現在已經無法每次都用你的優點來說服自己必須忍受你給我造成的壓力。我需要給這些情緒一個出口,否則我會找很多理由從你的身邊逃跑。我也不想因為這些壓抑的情緒爆發而更加的傷害我們的關係。

我想讓你知道我這些年來心理的真實想法。

你的女兒

於2017年2月3日

我相信這應該是曉月在夢裡說不出家庭地址的原因之一,對中國人來說,父母在哪裡,哪裡就是你的家,可是春節那幾天她感受到的就是想要逃離那個家,逃的越遠越好,最好永遠不用再回去。

消失的「家」

還有沒有其他的事情,讓曉月做這樣的夢。

我讓曉月努力地再向前看,撥開歲月厚厚的濃霧,她看見2013年,春節剛過沒幾天,就接到老家打來的電話,說父親前幾天肚子痛,到醫院一做檢查,醫生說父親的情況很嚴重,建議立刻到省城的醫院住院手術。

曉月給父親打電話,勸他到省城檢查,父親同意了,第二天父親就來了。接下來的幾天就是到醫院做各項檢查,三天後結果出來,直腸癌4期,並且病灶轉移到肝臟。這個結果無疑是個晴天霹靂。

父親生病的這兩年,是曉月與他最親近的兩年,以前他在她的生活中是個很複雜也很模糊的存在。他對她有著強有力的影響,她非常害怕他生氣,也特別不願意他受到傷害,處於某種說不清的原因,她甚至想要保護他。

父親在情感上特別的需要母親,縱然母親如何地輕視他,他也願意為她做牛做馬,想到他病重的時候如何眼巴巴地望著病房門口,巴望著母親會施恩移步來看他,曉月就抑制不住地怨恨母親,也為父親感到難過,他一輩子都被囚禁在情感的監牢里,始終無法獲得釋放。

父親在家庭里的角色對於曉月來說是模糊的,是因為家裡的重要的事都是母親說了算,父親大多時候好像是母親身後的一個影子。

小時候有什麼事曉月都會去問母親,這樣的舉動就像是一種無言的信息,傳遞出父親在家裡的地位,雖然沒有人說明,卻是家裡人人心知肚明的不需要說出來的事實。

預見到父親來日無多,曉月想跟父親聊聊他的這一生,一次散步的時候,她問:「爸,回想一生走過的路,你認為這一生最有意義的是什麼?」

可能這個問題太大,父親悶著頭走路不吭聲。

曉月換個容易的問題,「您覺得有什麼遺憾嗎?」

這次他開口了:

「以前我怎麼也想不到能有現在的生活,不愁吃,不愁穿。」父親抬起頭,目光穿過眼前的街道與房屋,看到以前那些日子。

「該享受的都享受了,沒什麼遺憾了。」在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曉月看到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她聽到的是父親對這個世界的深深的留戀與不舍。

每個人的一生中或多或少都有令自己覺得遺憾和懊悔的事,曉月想父親也不例外。

她多麼希望看到父親有勇氣,打開心扉,將內心的這個部分拿出來清理,想看到在他離去的時候,因為裡面沒有這個部分的纏累而呈現釋然的狀態。

誰又能說她做這樣的嘗試沒有自己的需要成分在裡面呢?畢竟他的命運與她的緊緊連在一起,互相影響,互相滲透。

曉月開始接受父親正在離去的事實,透過與父親的談話,對他的照顧,感受他的痛苦,她知道自己回力無天,只能接受。

她只能不斷戰勝自己想要否認,想要逃避的衝動,帶著對失落的巨大恐慌,將自己定時安放在該出現的場合,做著那些日常的瑣事,這個過程中她發現自己慢慢的堅強起來,準備承受對她來說非常大的失落。

父親走了,在這期間曉月盡自己的力,讓自己在他離去的時候沒有任何的遺憾,她用這樣的方式,與父親做了告別,她希望父親去了天堂,直到他們再次的相遇。因為有這樣的信念,她心裡平靜安穩。甚至一次都沒有夢見過他,他真的離開了。

而曉月心中牽掛的那個家,也隨之而去。相信這是另一個她在夢中無法說出地址的原因,她的家到底在哪裡?

理想的「家」

曉月說小時候她家裡很窮,物質極度的匱乏,沒有一個人不缺乏,家裡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傢具,衣物都裝在木箱子里,但是與物質的匱乏形成極大的反差的是,從她記事起到10歲左右,那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當時隔壁鄰居的關係都很好,大家有什麼好吃的都一起分享,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很緊密,雖然父母很忙,但是給她們姐妹幾個很多的愛。

她記得炎熱的夏天,吃完晚飯,父母帶他們到離家不遠的一條江里游泳。天黑前一家人有說有笑的回家。

當時父親跑運輸,每次回來,才聽見車的聲音遠遠的傳來,母親就立刻跑出去,孩子也跟著跑出去迎接他。

這些事情雖然過去了幾十年,可當時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清晰可見。

也許是當時自己太小,記不住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可是記憶中那種家的溫暖,愉快,親近和安全的感覺。形成了她對家的原始的體會,也是她後來一生都在尋求和建造的家的感覺。

我問她:「還要繼續下去嗎?」

「我相信如果繼續,仍然可以找到很多的跟這個夢相關的內容,我覺得這個夢帶領我走過了一個尋找家的旅程,雖然我還不清楚現實中的家會不會再改變,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家是我的靈魂想要安住的地方。」

說到這,曉月抬起了手,在空中隨意的一揮,臉上現出了一絲微笑,我明白她是說就到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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