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第五十一章 論吃豆腐

「配冥婚。」呂瑤兒哆嗦了一下。

原來如此,封居胥也跟著哆嗦了一下,他在敦煌時跟著趙師爺辦過此類的案子,一個叫謝老三的盜墓團伙專門掘盜女屍,並把女屍賣給死了兒子的富戶配冥婚。民間一直有個說法,未娶親的人獨自下葬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兒,據說會變成四處飄蕩的惡鬼,給死去的兒子配個冥婚既能讓他安息也能讓他不那麼孤單。

封居胥不安地看了眼呂瑤兒,又想到躺在地上的這倆壞胚在門外時說的話,看來這是要殺了呂瑤兒好得到一具新鮮的女屍,謝老三招供時曾說過,女屍越新鮮就越值錢。

搜查謝老三的賊窩時捕快找到一袋袋的屍骸,封居胥清楚地記得,那會兒他被嚇得不敢睜眼看,好像還被趙師爺罵一句什麼。

「你餓了吧?」封居胥坐到炕沿上,食物最能舒緩一個人的情緒了。

呂瑤兒點點頭。

「行,那咱們外面······」封居胥一揣前襟,空空如也,他尷尬的看著呂瑤兒,手沒敢伸出來。

「行了,我去做。」呂瑤兒從炕上下來,沒站穩,封居胥扶住她。

「把你那臟爪子拿開!」呂瑤兒瞪了他一眼,虛弱的推開他的手臂,撐在門框緩了緩,「你會做飯嗎?」

封居胥手搓著鼻翼,低頭看著腳尖。

「哎呦喂,看不出還是個窮家富養的少爺,」她幽幽的看著他,「行吧,我天生就是當丫頭的命,給我打下手,聽到沒?」

「哎,」封居胥答應著,聽到這久違的挖苦他竟然還挺享受。

他倆出了屋子,西邊一間偏房上掛著一串大蒜,窗台上還晾著辣椒,走進去,鍋碗瓢盆倒還齊備,大海碗里放著一塊嫩豆腐。

封居胥伸手就要抓來吃,呂瑤兒啪一聲打在他手背上,「能別這麼糙嗎?去,把火生著去。」

封居胥得令,拿起灶台上的燧石和鐵片,嘩啦出一些火星子,掉在腳下的麥秸上,先是冒起一小股煙,他蹲在地上雙手圈成一個桶輕輕地吹氣,不一會兒,火生著了,他將點著的麥秸塞進土灶里,跑到院子里去找柴禾,見東廂房牆上掛著一條草魚,他順手取下,一塊帶進廚房。

呂瑤兒清洗好砧板、菜刀,將豆腐切成均勻的小方塊,姜、蒜切碎,大蔥切段,放一小勺油在鍋里,封居胥添了柴禾,火漸漸旺了起來。

「姐姐我見慣了庸人俗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嘰喳我吃的是啥名貴菜肴,我這食材有多稀罕,一群狗屁,吃到嘴裡到底好不好吃,他們可從來不說,」呂瑤兒說著將蔥姜倒鍋里,煸香姜蒜末,麻溜的放入面醬和剁椒煸香,「要知道豆腐烹調得法,味道遠勝燕窩,哦,對了,小少爺,燕窩你吃過嗎?」 

「咳咳,沒。」封居胥蹲地上添柴火被煙嗆的嗓子難受。

「下次姐姐做給你吃。」呂瑤兒將切塊的豆腐倒入鍋中,伸出手腕擦了擦額上的汗。

封居胥揚起被煙塵裹住的臉憨憨的朝她笑了一下,復又拿起地上的蒲扇扇著土灶。

「瓜皮,」呂瑤兒翻了個白眼,專心炒豆腐,「這燕窩如果烹調失當,那還不如炒一盤新鮮蔬筍吃得愜意,在我眼裡,雞、豬、魚、鴨都是菜中豪傑,各有本味,自成特色,獨立成餚。而海參、燕窩,好比低下之人,毫無個性,只能通過其他食物配料方能成味。」

「不就是做個菜嘛,咳咳······」他扇著扇子添著風,「跟《論語》似的,你是不是還要寫個《論吃豆腐》啊。」

呂瑤兒上去就是一腳,踹得他直嗷嗷,手顛著勺兒來回翻炒,「放你媽的羅圈屁,敢懟你老子我,你想死嗎!」

封居胥悻悻的瞟了他一眼,默默的扇著風。

呂瑤兒撇撇嘴,「你個勺子,老娘我今天給你上一課,這世上的萬物啊都有它先天的特性,就跟人一樣各有不同的資質,你看這豆腐軟踏踏的,是不是看上去跟你一樣慫包啊?」她哼了一下,繼續講,「一個人要是又慫又笨,就是孔老二死而復生拽著他那驢耳朵講道理,恐怕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同樣,如果食材的原料是低劣的,就是易牙再世使出渾身解數也做不出一道美味,就拿豬肉來說吧,喂喂喂······」呂瑤兒拿膝蓋頂了頂他的肩膀,「你有在聽嗎?」

「聽著呢,聽著呢,」封居胥被煙熏得淚流滿面。

「聽著就好,」呂瑤兒見差不多了,「去,把盤子拿過來,拿之前先洗手。」

封居胥晃悠悠站起來,拿手背擦著眼角,見牆角翁邊有個銅盆,他就蹲下來洗著快要睜不開的眼睛。

呂瑤兒接著講,「就拿豬肉來說吧,這豬肉呢以皮薄為佳,一點腥臊味兒都不能有,再說雞吧······」

「嘿嘿,雞巴,」封居胥拿毛巾擦著濕漉漉的手憨笑道。

呂瑤兒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你真的是個雞巴,老子恨不能一巴掌把你屎給抽出來,盤子呢,我這豆腐就要出鍋了,」她放入少許醬油,又將大蔥段放下去均勻翻炒。

封居胥洗好了盤子,嘴裡不知道在嘟囔什麼。

呂瑤兒耳邊只有油鍋的吱吱聲和炒勺碰撞鍋底的咣當聲,「再插嘴就把你給騸了,」她談興不減,接著剛才的講,「這雞呢,最好是肥嫩的閹雞,老雞、小雞就算了,鯽魚以扁身肚白為妙,千萬千萬不能買脊背烏黑的那種,那種魚骨刺突出,往盤裡一放,看上去跟個殭屍似的,光看樣子就不行,鰻魚必須得是湖泊溪流里抓來的,江河中的不能要,刺兒多不說,還煮不爛,就跟亂樹杈子似的,鴨子要買穀物喂大的,那肉做出來才能吃得嘴裡直流油,竹筍嘛,得是在沃土中長的才行,節子小味兒還美,」她說到這兒不覺咽了口唾沫,自己個兒把自己個兒給說饞了。

她接過封居胥遞來的盤子,將炒好的豆腐倒入盤中,豆腐的香味撩撥得他直咽口水。

「沒見識······」呂瑤兒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去,把魚腸子掏乾淨,洗乾淨,再把鍋啊炒勺啊給洗咯。」

「啊?鍋還用洗?」他小聲囁喏著。

「你懂個屁,」呂瑤兒雙手掐腰,活動著脖子,「一物有一物之味,不能混在一起。就好比,」呂瑤兒撓撓頭,「就好比聖人設教,講究一個因材施教,不拘成法。你個大俗人,知道不知道什麼叫君子好成人之美嗎?」

封居胥邊掏著魚腸子,邊陰陽怪氣的回道,「我還真不知道,您給我講講唄。」

「像你這種俗人,動不動就把雞、鴨、豬、鵝一湯同滾,這樣燒出來的菜,千手雷同,味同嚼蠟,」呂瑤兒拿手背揉著臉頰,瞟了一眼封居胥,見他一臉不屑,又朝天翻了個白眼,「我怕雞、鴨、豬、鵝要是有靈魂,一定會到酆都告狀,說自己是枉死的,這個燒菜啊,得像你老子我一樣講究才行。」

「酆都里的判官才不管這破事呢,」他語調陰沉地說道,「別說枉死的雞鴨鵝,枉死的人他們都懶得管,他們只管吸死人的血。」

「說得你好像死過一樣,嘁,」呂瑤兒左手掐腰,右手撩了下鬢角的頭髮,「鍋碗瓢盆一定要洗乾淨,這樣炒出來的東西才能讓食客心花怒放,舌尖應接不暇呢。」

「你咋洗這麼久啊!」她不耐煩地看向他,卻見他目光獃滯的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咋啦?」呂瑤兒以為是自己惹他生氣了,走到他跟前,拿手指戳戳他的肩膀,「咋啦嘛?你倒是說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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