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禮壞樂崩:孔子為什麼說管仲「器小」?
無論孔子如何提倡尊禮崇禮,禮仍是未能行於天下,無論是規範各項社會活動的儀文之禮,還是維護天下長治久安的根本制度,亦或是階級差別這一禮之本質。當時,從天子至於庶民,知禮行禮者,少之又少,禮壞樂崩,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0301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0302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於三家之堂。
三家:即三桓。卿大夫稱家。齊家治國之家,非今天所謂的三口之家。今天我們一般家庭乃是微賤之人,只是匹夫匹婦而已,根本稱不上家,這也是古今人情變遷之一。
雍:《詩經》中的篇名,後面的「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即出自這首詩。
徹:通撤。祭祀結束時收掉俎這個祭器,該環節叫作徹。孔子所謂的「俎豆之事」,俎和豆均是禮器。
雍,這首詩,只有天子祭祖時才可以奏樂演唱,而三家不過是魯國的大夫卻僭用天子之禮,這和八佾舞於庭一樣,都是無禮至極。
0326子曰: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
0413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
「禮不敬」,「不能以禮讓為國」,孔子豈是無所指的泛泛而談?
0731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於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
昭公娶同姓之女為妻,便是國君不知禮之典型。而季氏八佾舞於庭,旅於泰山,三家以雍徹,便是大夫無禮的典型。此外,管仲雖能助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其功至偉,他也有無禮之舉。
0322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
三歸是指什麼,前人的解釋多達六種:
1. 1, 婦嫁曰歸,三歸即是娶三家之女。
2. 2, 邑名。
3. 3, 歸,所歸之處,家也。有三歸即是有家三處。
4. 4, 歸通饋,三饋,祭祀儀式中饋獻犧牲三次;
5. 5, 歸,迎女之台,有三歸即是有三座迎女之台,也是娶妻三次的意思。
6. 6, 歸,倉庫。有三座倉庫,可見其財寶器物之多,奢侈之程度。
官事不攝:何義不明。
樹塞門,即是在門口立屏,一為遮風,二為分別內外。
為兩君之好,即是兩國國君為示交好之意而進行會盟。這裡的邦君應該就是指齊桓公。
坫,音電,土砌的檯子,上面放飲食器具等。反坫即是飲酒之後將酒爵放回到坫上。會盟之時立坫,這是諸侯之禮,而管仲僭越,在自己家裡也立了這麼一個坫。
器,大器晚成之器,非器量之器。孔子說管仲之器小,即是說他未成大器,未立大功於天下。而有人卻以為器是器量之器,所以誤解孔子是在說管仲器量狹小,行事儉省,缺少風範,所以就問到「管仲儉乎?」
既然管仲不儉,那人就問,是因為他知禮守禮,什麼器物服飾都符合於禮,所以才導致不能儉省嗎?提問之人以為凡事守禮行禮必然導致奢侈浪費,奢侈浪費就會顯得不夠節儉,所以那人就問,您說管仲不儉是因為他守禮行禮嗎?很顯然,從這個人的問題我們就能看出,他還是不理解「禮」的本質,孔子曾說「禮,與其奢也,寧儉」,守禮行禮並不一定就會導致奢侈浪費,而且禮的本質是「別」,是尊卑有等,貴賤有別。所以孔子接下來就說,「樹塞門」「有反坫」這些都是國君才有資格做的,而管仲也這麼做,這就是僭越,違反了貴賤有別——這一禮最本質的原則,所以孔子說,要是管仲知禮,誰還不知禮呢?
這一天,孔子突然想到了管仲,想評論一番,就說道:管仲之器小哉。意指管仲未成大器,未立大功於天下。可是此時一旁的弟子不明所以,以為孔子是在說管仲器量小,節儉,又以為他知禮行禮才導致奢侈而不夠節儉,這樣一來,師徒間的對話完全偏離了孔子本想表達的主題。孔子原是想評論一下管仲之器之功,由此引申到更高更大的理論問題,沒想到都被這個愚蠢的提問者給攪和了,這樣其他弟子也失去了一個很好的受教育的機會。孟子說「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也是一樂,其斯之謂與?
那麼,孔子為什麼說管仲「器小」呢?或許各位會問,管仲輔佐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成為春秋五霸之首,而且使中原諸夏免受夷狄侵滅,保存了華夏文明,民到於今仍受其賜,管仲之器之功,怎麼會是小呢?誠然,相對於自經於溝瀆的召忽,相對於一般的卿士大夫,管仲之器之功可謂大矣。但孔子認為,管仲本可助桓公做出更大的功業,何止於稱霸諸侯哉?管仲提出的「尊王」不該只停留於表面,應更進一步,以當時齊國的實力,完全可以使周天子恢復往日的威權,能像文武成康之時,諸侯大夫不敢僭越無禮,禮樂征伐出自天子而不是出自諸侯大夫,使天下重歸於有道,使諸侯重歸有道。實際上卻是:管仲死,桓公薨,齊國之霸業便迅速衰落,諸侯不再宗齊,更不再宗周,天下又一次陷入混亂。如此說來,管仲之器豈非小哉?為什麼會這樣呢?管仲、桓公為什麼不能使其功業更進一步呢?或許是因為他們不想,或許是因為他們不能,總之,管仲其人難逃孔子的「器小」之譏。
太史公說:
管仲,世所謂賢臣,然孔子小子。豈以為周道衰微,桓公既賢,而不勉之至王,乃稱霸哉?
古人所說的稱王稱霸,是治天下的不同境界,三代稱王,而春秋稱霸,境界越來越低。古人云: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後商周,英雄五霸鬧春秋。三皇五帝以道德治天下,夏商周三代則在功名,而春秋五霸檔次更低,所以一個「鬧」稱之。而管仲能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堪稱賢臣,但在孔子看來,他只是助桓公成就霸業,只是以尊王為名,未能對天下有道有所幫助,所以仍未免有些「器小」。
由天子至大夫皆不知禮之實,皆不能行禮,而況於庶人鄙夫?所以孔子說:
0318子曰: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也。
事君盡禮,孔子對魯君,大事小情,動靜之間,皆合乎禮節。他這麼做,別人卻誤以為是謅媚之舉。人們為什麼會有這種看法?《鄉黨》一篇中,對孔子如何事君盡禮有很多記載。我們這裡只列舉出一章,便可管中窺豹,不要說當時之人「以為諂」,就是兄弟我,在理解孔子之「禮」真正含義之前,也曾誤以為「諂「。
1020君命召,不俟駕行矣。
俟,音四,通竢,待也。如原壤夷竢。
國君有命召見,孔子不等車馬備好,就急匆匆地往外走。只此一章,我們就能可以想見,孔子事君之時是多麼的小心謹慎,恭敬有加。
孔子事君盡禮,而人們卻以為他是在奉承謅媚,有這樣的看法十分正常。那孔子到底是不是「諂」呢?當然。孔子說君君、臣臣,他是一個臣子,動靜皆合於臣子之禮。只是盡禮而已,超於禮之外的事,如溜須拍馬、阿諛奉承、助紂為虐,這樣的事孔子是絕對不會做的。有誰知孔子重禮非是重儀文之末節,而是重治理天下之大法,而是重貴賤有別之本質?有誰知孔子事君盡禮是為使禮行於天下,使天下重歸有道?當時的人們以孔子事君盡禮為諂媚,恰恰說明當世禮壞樂崩之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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