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試一個專註的自我

我的人生分為兩部分，專註與調試專註，而後者占絕大多數。

專註是需要營造的。有時空間足夠優秀，卻不代表你能夠在裡面好好獃著。為了專註一會兒，此前難免一頓折騰。

例如空間的溫度，高則令人坐立不安，低則令人鼻涕長流。長久的探索後我得到，空調24度開大半小時然後關掉的空間，是最適宜我居的。

接下來是聲音。有時候我為了讓房間徹底噤聲，會對時鐘下手。我媽喜歡鐘，喜歡每一片牆壁上都有時間可看，有時房間的鐘超過三個。當我靜下來，這些鍾就像我腦子裡的定時炸彈，每聲滴答都是威脅，當它們一起走，我就在整個跳起的邊緣。

我跳起了，將它們的電池全扔在地上。

然後，像偵查兵一樣，找出滴水的地方，是沒有關好的冰箱，還是哪個該死的水龍頭？對，有一次別人看見我在用扳手與水龍頭作對：「你在幹什麼？」「我想好好地寫兩頁稿。」

太過安靜也會有問題。音樂不能發膩，但也不能反客為主。需要專門欣賞的音樂與工作背景音樂完全不同，這就像是無望地愛戀著的對象與心甘情願默默支持你的伴侶之間的區別。古典樂太強勢，而實驗音樂則太希望與你對話，小清新純音樂像無趣的少女，後搖則像個令人心煩的祥林嫂。一些聽過的卻不太熟悉的音樂是好的選擇，要常備這樣的曲子。選擇過程中，要提防被那些出色的音樂勾走，我常常從陶醉中驚醒，發現又過去一個多小時。

最理想的，是練琴的鄰居，他/她發出的聲響會讓你有並肩作戰的感覺，尤其是那些進進退退彈不過去的段落，就像我吞吞吐吐的輸入游標。但一旦遇到懷舊情愫大發的中年鄰居，放起街道共享式的紅歌合集，便只能聽天由命了。

總而言之，環境自帶的聲音是最棒的。屋外的鳥叫，龐大的蟬鳴，汽車的引擎，單車的響鈴，掃把的摩挲。祈禱沒有任何電鑽與鐵鎚。

反覆更換衣服。寬鬆的睡衣，貼身的背心？在房間與樓層間反覆遊走，如果鼻腔有流涕的衝動，便再次換裝。為被蚊蟲叮咬而發癢的雙腿換上長褲，為暴露在外的肩膀披上外套。飄逸，或緊張。

配合環境探索姿勢。餐桌木椅要挺直腰背，電腦椅適合整個人窩在靠背里，而沙發床可以讓雙腳平放，但要防止睡著。

頭髮，要緊張則全部束起，要放鬆則信馬由韁。

紙巾緊記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再放一杯清水。以防坐下又借口走動，紅茶和咖啡也備好吧，最燙的。水壺也放在伸手範圍內吧。

燈光，太亮或太暗都會讓人昏昏欲睡。窗帘，打開會被外面散漫的家庭吸引，關起則要防止內心壓抑。留一絲縫隙吧，那興之所至時寬衣解帶要記得拉起。

提防手機，讓它閉嘴，將它安撫在你看不見的地方。

還有，其他生物。無論是親朋好友戚，都要禮貌而機智地將他們疏散到別的地方去，或者雙方保持沉默的互動。如果他們實在太需要你的參與與交流，就暫時作罷吧。先滿足一下他們。貓狗，把它們趕遠了不要再想它們會不會闖禍，做好善後的心理準備。

各種充電器。維持你的工具持續運作。

好了，一切準備就緒？

那你呢，獨角戲的角兒，機器的大腦。你知道，有的人永遠都在籌備中。無藥可救的不安分，長期擠兌理智的焦慮，即時溝通的衝動。怕就怕你靜不下來，又或者矯枉過正地乾涸了、僵死了。不要癱在沙發上，起來。

壓壓腿吧。深呼吸。

接下來，你將迎來你生活中又一次純真至善的時光。在這個此刻專屬於你的空間，一切準備妥當，只為你可以徹底忘掉它，也忘掉你自己。全盤托出，與世間無縫地聯結、溝通。忘乎所以，聚精會神。

珍惜，珍惜！因為任何一個快遞員，都可以輕易打斷這份經營已久的專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