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屯淘金女郎情史
淘金女郎的情史極其複雜,卻也極其單一。複雜在對象眾多,單一在他們全是有錢人。瞧不起她的人很多,但她算過一筆賬,這筆賬證明,她的選擇才是經濟學上的最優方案。
她全身上下都很貴。美瞳兩百,口紅三百,一毫升香水就要二十幾;高跟鞋兩千,連衣裙四千,鼻樑上的玻尿酸,一丟丟都要兩千五!消了補補了消,不然信用卡怎麼會張張刷爆?花這麼大價錢投資自己,嫁個普通男孩子豈不是虧本?這筆賬,淘金女郎算的比誰都清楚。晚上九點鐘,三里屯中央的西班牙式庭院,淘金女郎坐在白色太陽傘下,雙目脈脈含情注視著他。他,是她今晚的礦。
他坐她斜對面,臉挺帥,肱二頭肌也發達——當然,光憑這些可吸引不了她的注意:他穿得也太矬了,T恤大褲衩棒球帽,樣樣都能觸發她腦內低含金量的警報——巧就巧在,他抬手時露出了那塊金光閃閃的腕錶,掏手機時又帶了那枚保時捷鑰匙!它們是實打實的真金在招手,她知道,金礦找上門了。
淘到第一桶金時,她還在讀高三,不過大眼睛忽閃幾下,就換到了學霸的關照。她那麼聰明,一下就明白了美貌的魔力,同時下定決心要考去北京:小地方畢竟有它的上限,北京才是奇蹟發生的地方。奇蹟意味著,只要你足夠漂亮,就一定有機會在遍地的有錢人中撞上一個,一勞永逸地改變自己的命運。
她想改變自己的命運。也不是沒有考慮過上海,上海精緻的資產階級小情小調比北京更得淘金女郎歡喜。讓她遲疑的是上海人的精明勁兒:精明的男友身後有精明的親戚,算計著婚前財產公證,房產證不加名;精明刻薄的上海姑娘,肚子里的小算盤打得比她還響;至於那些客居上海,掐著嗓子說話的台商,就算脫層皮也休想佔到他們的便宜!而北京,糙是糙點兒,但是人心眼兒實在……最終,她還是在志願表上填下了北京。她的事業起步比誰都早。大一,室友們還在卧談哪個學長最帥,她就忙著穿衣打扮拍寫真。大二別人收心學習,她呢,頂著「模特」的名頭註冊了徵婚網站,從此約會不斷。到大三,同學們實習的實習,考研的考研,她在研究假睫毛的一百種粘法;等大四,別人跑招聘會投簡歷,她搬出宿舍住進了高管男友的家。有同學看不起她,她冷笑。那年她23歲,住在三里屯的高級公寓,喝好幾百一位的下午茶,每天睡到自然醒,逛街只逛太古里北區——她以為這樣的日子會無限繼續下去。
九點二十分,她起身去洗手間。回座位時她故意繞道路過「金礦」身邊,剛補過香水的手腕輕擦他的肩膀。二十三分,他還沒有走過來問她的電話。
她有兒急。
高管男友一個月沒露面那陣兒,她也急,打電話過去他態度也不一樣了:少了你儂我儂,多了「我很忙」和「再聯繫」。又一個月,電話成了空號,房東找上了門,追著她要欠了三個月的房租。半年後的一個下雨天,她隔著馬路看見他一手抱著個小男孩,一手摟著個面目模糊、小腹微隆的女人,氣得破口大罵——可惜北京的馬路太臟、太寬了,罵聲他沒聽見,她自個兒還被過路的公交車濺了一嘴的泥。她元氣大挫,不過倒是因此學會了一招:談戀愛前,先查戶口本。告別高級公寓,她搬進了團結湖的老居民樓。沒辦法,她捨不得三里屯,這裡連一粒塵土都飄揚著她熱愛的金錢氣味。她在附近湊合找了個前台的活兒,一下班就踩著高跟往工體跑,據說全京城的富二代都混在這一片兒——她清楚自己的相貌離富二代的口味還差點,可她不信,自己難道就撞不著一個不挑嘴的?可誰讓她就是撞不著呢。倒是幾個外國人纏上了她,大嘴毛茸茸噴孜然味兒的中文,誇她是東方美人兒。頭一回聽她還挺高興,聽多了她臉就拉下來了:怎麼個意思?是不是在說我顴骨太寬臉太平?她不稀罕嫁含金量不達標的外國屌絲,東方美人兒式的寬顴骨只會成為她通往豪門路上的絆腳石:什麼風水面相剋夫旺夫,有錢人啊,就信這個!
最終她從牙縫裡擠了些錢出來,拿大腿上的脂肪填了太陽穴,還順道還打了鼻子、下巴和蘋果肌。搭訕她的男人果然多了起來,她也成功貼上了煤老闆的兒子。他給她買包買鞋,樂得她眼睛開花——是真的開花,她拿省下的錢去加深了雙眼皮,消完腫整個人又漂亮了一圈兒。只是等腫消了,他們也就散了,所幸她又投入了下一個富二代的懷抱,失落,很快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下決心告別這個圈子之前,她正和自己的廣東二代男友吃早茶。「我們結婚吧。」她說。兩人好了一年多,淘金女郎覺得是時候收線了。
「有冇搞錯哦?!」廣東仔驚得一口茶噴了個精光,「你知道啦,像我們這種人都是玩玩,婚姻大事,都是家裡安排的喔。」她氣得像圓鼓鼓的小豬奶黃包被人戳中了腦袋,鼻涕眼淚噴了一整盤。四年的時間說短不短,中間倒是有過一任男友把她領進了金融圈,她嫌費腦子不幹,兜兜轉轉到現在,28歲,居然又做回了前台。那些富二代一個比一個精明,除了幾個貴包幾雙紅底鞋,她還真沒撈著什麼。倒是信用卡賬單越滾越大,光看見就讓她頭暈。但是她也只能這麼拖欠下去,一如既往地把錢投資在自己的美貌上,指望著能等到個有錢人,接盤。二十八不比二十一,那敷三無面膜臉也光滑賽雞蛋的好時候,過去了。幾千塊的工資丟進水裡還能聽個響兒,花在打扮上,總覺著跟沒花似的。聽說前男友新找了個00後,她想自己確實是老了。人年輕時喜歡扮成熟,老了就愛扮嫩。以前零下十度她也要穿低胸黑裙,露大腿踩12厘米的皮靴。現在倒好,喜歡蕾絲邊長裙和粉紅色,香水也通通換成了少女香。她盤算著下次回老家,一定要去派出所把年齡改小兩歲——不行,兩歲怎麼夠,還是五歲吧,她打算對自己少抱那麼一點兒信心。三里屯這個礦坑太大,誰知道還要多久才能挖到黃金。九點半,她去吧台點了杯紅酒,回來時故意把絲巾掉在他旁邊。九點三十五,他撿起絲巾四處張望。四目相接,他看見了她。這些年裡,她也曾短暫地打破慣例,交往過一個健身教練。教練沒錢,但卻有一張俊臉——那張臉打亂了她的陣腳。一夜風流之後,她在他郊區的出租屋裡驚醒,明白這不是自己想要的未來,穿上衣服倉皇而逃。
也不是沒有條件普通的男人追過她,只不過全都被她拒絕了。她噴的那種香水,一瓶就要耗費1000朵法國南部的茉莉花,如果餘生只能和普通的男孩子度過,未免太辜負了它們。她不能辜負那些死去的茉莉。年初她去一家模特公司面試。這家公司號稱看了她的街拍,說她骨骼清奇要簽約。淘金女郎得意洋洋去了,等得知要交五千塊「拍模特卡」時才幡然醒悟,氣急敗壞大鬧,鬧完出樓門,就撞上了大學時的女同學。她形容狼狽,女同學卻是義氣風發。這個女同學畢業後進了IT公司,天天加班,那會兒她當面罵過她「腦殘」。不過女同學似乎忘了這茬,大大方方加了她的微信,還給了她一張名片。上面寫著:XX公司,CFO。如果淘金女郎平時多讀一點商業新聞,就大概能明白這家公司的分量。可當時,她只是在心裡暗罵了一句「野雞公司」,就隨手將名片丟進了垃圾桶。那一晚她睡不著。她住的房間老舊逼仄,空調也不大靈,熱氣順著窗戶縫呼呼往裡鑽。窗欞上有爬山虎,油綠,是老房子里外唯一的詩意,她看見只覺得討厭無比。
算了,趕緊睡吧。她勸自己。熬夜再把玻尿酸熬沒了,補一針得好幾千呢。「金礦」站起身,手握絲巾微笑著向她走來。一步,兩步……她的心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斜里殺出個人影,乾瘦的中年女人,路人長相,路人打扮,手裡的愛馬仕倒是扎眼。「金礦」哈腰接過包,女人拿起絲巾,向自己走來。
「他可沒錢養你。」她嘴角眉梢全是得意:「他還得靠我養呢。」
絲巾飄落,女人轉身離去,她走一步,「金礦」就跟一步,活像一條溫馴的小狼狗。算了,別生氣。她勸自己。生氣會長皺紋,一管botox多貴啊,你現在浪費不起。沒錯,她浪費不起。就連面前四十八一杯的紅酒,她也浪費不起。她抬手「咔嚓」了兩下,和七張精修自拍一起發了朋友圈。配文有講究:一個人,靜靜地,享受單身的日子。她確實是靜靜地——靜靜地期待著手機震起來,是哪個前男友又突然念起舊情。九點五十,微信安靜得像一潭死水。她不耐煩地刷著朋友圈,一輛保時捷小跑映入眼帘,竟然是那個搞IT的女同學發的!她再無暇顧及Botox的市價,眉心死死擰緊。就憑她?她那副土樣子也能傍上金主?如果她能讀完圖片上方的配文,就會知道這輛車並非來自哪個男人,而是女同學公司融資成功給自己的獎勵。可惜她太久不讀書,已經看不進去比星座運勢還長的文字。所幸,她又從這件事里看到了希望:既然女同學那副土樣子也能撈著錢,那我有又什麼好發愁呢?三里屯的夜深了,酒吧的人換了一撥,淘金女郎挺起胸膛,繼續尋覓下一座金礦。她打心眼兒里相信,自己離挖出真正的金子,已經不遠了。<完>
*首發於我在《嘉人marie claire》雜誌的專欄 · 第一世界煩惱錄,六月刊,有改動
*在公眾號生煎孢子(搜:niyaoxuehao)寫點亂七八糟的,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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