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gelababy與帖木兒

十三世紀初,中華文明的兩大並列政權勢力——南宋、金朝,越發的「宅」。一百多年前那支平遼滅宋驍勇善戰的女真健兒,一百年後卻出現了「一變五代、遼季衰陋之俗」的全盤漢化趨勢,然而,「文筆雄健」的女真人在強勢崛起的蒙古人的快馬長刀下迅速被碾壓。1211年,成吉思汗聚眾誓師,自克魯倫河南下,大舉攻金,二十四年後的蔡州之戰,宋蒙聯手滅金,一定程度上報了靖康之恥、草原減丁的仇。

1234年南宋的端平入洛遭到了蒙古人的迎頭痛擊,自此拉開了長達四十五年的宋蒙之戰大幕。1279 年,大蒙古國的軍隊在南中國海上摧毀了南宋皇朝最後殘存的抵抗力量。而在此之前,今天中國本部範圍內當時的政權,西遼在1218年被滅,西夏在1227年被滅,大理國在1253年被滅,一向超然世外的雪域之國吐蕃政權也在1247年涼州會談的時候表示臣服於「黃金家族」的斡爾朵之下。七十年內,蒙古人徹底完成了對中國本部的全部征服。

對於江表一帶的漢人而言,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被異族完全征服,以前如果五胡亂華的話,他們還可以衣冠南渡,或入閩,或入蜀,再不濟也有寬闊的長江足以給他們的棲身之所提供最後的屏障,而這次他們發現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了,或者說,即使他們繼續「南渡」,仍然罕有餘地——1292年蒙古人的旗幟甚至插到了赤道以南的蘇門答臘和爪哇島。

也許對於當時的人來說,這一轉變來的太突然,迷茫和恐懼來的太洶湧,彷彿一夜之間孔孟之道再無學習必要,程夫子朱夫子的聖人文章也難以撼動刀槍如林的韃虜。而城子里的蒙古達魯花赤官人們,則是無敵的,力量的象徵,是「燈塔」,是要學習的對象。於是,從北而南,自西而東,原來金國、西夏國地面的人,紛紛開始追逐以統治民族為尊為貴的時尚——包括故宋朝在內,他們興起一股學習蒙古「文明」的高峰,所謂「士庶咸辮髮椎髻,深襜胡俗,衣服則無復中國衣冠之舊,甚者易其姓氏,為胡名,習胡語,俗化既久,恬不知怪。」

於是在元朝的史書中,出現了一大批不倫不類的名字:

行省平章劉二拔都、中書參知政事呂合剌、中書平章蕭拜住、秘書少監史也先不花、秘書監怯里馬赤王伯顏察兒、秘書監譯史路朵兒別台、檀州知州蕭哈剌帖木兒、萬戶高滅里干、鎮江順德翼下千戶所達魯花赤石抹囊加歹、鎮江萬戶胡忽都不花……

漢姓+蒙古名似乎成為了一種時尚,契丹族也有樣學樣,比如那幾位石抹大人。而這一切,在元末的時候更為明顯,比如,元末紅巾軍將領毛貴在攻入大都附近的時候,被元軍擊敗,而這支元軍的領導,叫劉哈剌不花;比如,紅巾軍有一支部隊從遼陽出發,一路攻到今天的唐山市,領頭的那人,叫雷帖木兒不花;比如征剿紅巾軍的苗軍首領,叫楊完者;再比如,明朝開國將領,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特進榮祿大夫右柱國衛國公追封寧河王謚武順的鄧愈先生,字伯顏。

其實這種漢人用蒙古名字早已有之,比如前四汗時期,耶律楚材被太祖呼之曰兀圖撒罕里;耶律留哥有蒙古名薛闍,其弟及子孫四人皆有蒙古名;張榮降蒙,賜名兀速赤;薛塔剌海降蒙而有塔剌海之蒙古名,其子又有奪失剌之蒙古名;楊傑只哥率族屬降太祖,賜名拔都;後來成功升級為丞相的漢人,賀仁傑的孫子賀惟一,後賜姓蒙古氏,名太平,賀惟一的兒子叫也先忽都。等等等等。

然而和前四汗時代不同的是,忽必烈以後的趨勢則是這一現象的平民化,武宗至順帝朝,這一時期漢人改用蒙古名字的人數大幅度增加,據不完全統計,可考者達到138例,超過前四汗和世祖、成宗朝的總和。從地域上開看,除腹里區域人數居高不下之外,陝西、遼陽、四川也開始增加,而河南、江浙、江西、湖廣等原本並未出現的地區也開始猛然出現而且勢頭一片大好。

和前代女真人統治北中國時,「禁民漢服,又下令髡髮,不如式者殺之」來強制胡化不同,元朝對此是一種「輿服之制,適宜便事,及盡收四方諸國也,聽其俗之舊,又擇其善者而通用之」放養姿態,而這種政策下出現的漢人蒙古化傾向才是最可怕的——因為他們是自願的。

這種勁頭一直延續到朱元璋的上台。

南宋時期,范成大出使金朝,記錄了金朝統治下北方漢人服飾被強制胡化的寫照:「民亦久習胡俗,態度嗜好與之俱化,最甚者衣裝之類,其制盡為胡矣。自過淮已北皆然,而京師尤甚。惟婦女之服不甚改。」朱元璋時代,他發現社會上居然「士庶咸辮髮椎髻,深襜胡俗,衣服則無復中國衣冠之舊,甚者易其姓氏,為胡名,習胡語,俗化既久,恬不知怪」,於是洪武元年二月壬子「詔復衣冠如唐制」——這個時間,徐達還沒攻克大都。「至是,悉命復衣冠如唐制,士民皆束髪於頂,官則烏紗帽,圓領袍……其辮髮椎髻、胡服胡語胡姓一切禁止……於是百有餘年胡俗,悉復中國之舊矣。」通過頒布法令來強制扭轉這一局面,可見茲事體大。

無獨有偶,後世中國人雖然再無取別族名諱的事——包括滿清時期,滿清時期雖然高壓統治到爆表,漢軍八旗也有袁佳文弼這種滿族名字的「漢人」,然而底層卻幾乎沒出現趙赫舍里、錢瓜爾佳、孫佟佳、李鈕祜祿這種亂七八糟的名字。

元朝之後出現這種現象的,是明末。

正所謂百姓無不懷念我大萌,明末開啟的西學東漸,給中國飄來了一股別樣風潮,隨著利瑪竇等人的到來,當年的「異端」也里可溫,逐漸被正經基督教、天主教取代,而當時追求高雅的中國士人也不少人加入這一潮流,比如王徵的斐理伯,比如徐光啟的保祿——今天多稱之為保羅,比如瞿式耜的托默——今天多稱之為托馬斯,以及最大來頭的烈納、瑪利亞、亞納、當定一家人——他們在中國被稱為南明永曆皇帝的媽媽寧聖王太后和昭聖馬太后、永曆的老婆孝剛王皇后、永曆的兒子朱慈煊,哦對了,「當定」現在一般稱為君士坦丁。

清末的時候隨著留洋學童以及第一批開眼看世界的偉人的出現,揖美追歐,成為了中國的目標,師夷長技以制夷也好,師夷長技以自強也罷,終究是要跟外國人打交道,取個外文名字,方便,且實用。

隨著一系列戰爭的敗北,東西兩洋一躍而上,中國這個老大帝國舉步維艱如履薄冰。這一轉變來的太突然,迷茫和恐懼來的太洶湧,彷彿一夜之間孔孟之道又一次再無學習必要,朱夫子王陽明的聖人文章也難以撼動刀槍如林的洋人。而船堅炮利的英美法各列強的老爺們,則是無敵的,力量的象徵,是「燈塔」,是要學習的對象。

於是清末開始各種學習外國,從技術到思想,從槍炮到主義,以英為師,以日為師,以俄為師,不一而足。民國則更甚,信奉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北洋大師們,與世界接軌,與歐美並行,比如胡適的Suh Hu或者Hu Shih,比如顧維鈞的Vi Kyuin "Wellington" Koo。

而今天卻出現了匪夷所思的一幕:滿大街的佛羅倫薩小鎮,各地的帕緹歐and凡爾賽公館。正所謂早上去「原鄉美利堅」,中午去「澳洲康都」,下午去「北歐小鎮」。如果明天還有興緻,那可以去「溫莎大道」、「威尼斯花園」、「米蘭陽光」……

而最有意思的,則應該是各地髮廊、精剪的托尼老師們,Tony,真的就那麼時尚么?我反正覺得不如Tom或者是Jerry。但是細想一下,無論是Tony還是Tom、Jerry、Jacob、Ethan、Michael、Alexander、William、Joshua、Daniel、Jayden,甚至是Angelababy等等等等,放外國不還是普通的名字么?恐怕和中國的淑芬、玉花、富貴相比,不遑多讓。

也許,這就叫人各有志,我天朝自有國情在此。

哦對了,我英文名字叫Jon?Einstein Ke——窮?愛因斯坦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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