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木清:為了追求自己的東西 | 日本攝影家訪談系列

今天開始,「日本攝影家訪談系列」會在『攝影書房』陸續發布。我們將介紹一些優秀然而不那麼「流行」的日本攝影家及他們的攝影書作品。希望大家持續關注,也歡迎各界來稿。

_騰訊視頻 https://v.qq.com/x/page/z03956d5cep.html

(——點擊鏈接觀看鈴木清寫真集翻閱視頻)

鈴木清(すずききよし)

1943年生於福島県いわき市。69年畢業於東京綜合寫真専門學校。69年於カメラ毎日以「シリーズ?炭鉱の町」出道。之後,以畫廣告牌為本職的同時持續進行著創作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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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集】72年『流れの歌』、76年『ブラーマンの光(婆羅門之光)』、82年『天幕の街』、88年『夢の走り』、91年『愚者の船』(IPC)、92年『天地戱場』、94年『修羅の圏(たに)』(均為自費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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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展】以installation(裝置)的會場構成進行展示的「路上の愚者」「茶毘の赤」「行間の誂」「光の暴威」「FOOLS PARADAISE」「母の漠」等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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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獎】以攝影集?個展『天幕の街』獲得83年日本寫真協會新人賞;以攝影集『夢の走り』獲得89年第1回寫真の會賞;以個展『母の溟』獲得92年第17回伊奈信男賞受賞。

這是日本某攝影網站對鈴木清所做的一篇採訪。鈴木清是已經去世的日本上一代攝影家,日本活躍的當代攝影家金村修曾受這位老師很多影響。鈴木清的作品和展覽曾屢次獲獎,尤其是2010年在日本國內的作品展頗受好評。他的作品看上去跟日本70年代那些「糊、抖、亂」攝影風格差不多(畫面失焦、物移手抖、隨意亂拍),但他又有極為鮮明的個人風格:他的攝影集基本都是自費出版,而且自己設計,從他邊注的很多引用中還能發現他讀書很多。他把自己的攝影集稱作書,所以可以說他是一個作家式的攝影師。以下是訪談問答的內容。

Hiroshi Tani:我們做採訪的意圖,是讓剛開始拍攝的學生來向攝影名家請教。我想請您先談一下,您開始從事攝影時的情況。

鈴木:其實開始我沒有想做攝影家。隨著家鄉的煤礦關閉,我讀完了高中夜校,結束了在福島県いわき市Taira區一家列印店的工作,想當漫畫家,來了東京。那時在我行李最底下,正巧有一本土門拳的攝影作品集《築豐的孩子們》(「築豊のこどもたち」),是我花100日元買了塞在那的。我當時做的是繪圖、平面設計、漫畫等等用手來畫的一類工作,不過也算是視覺領域的工作。因為年輕,總有一條路走不下去的時候。就在我放棄畫畫這條路時,我從行李最裡面那本書里,發現了土門さん創造的影像世界。為此我決心要做攝影,去了攝影學校。也就是從那時開始,我走上了攝影這條路。

——(土門拳的攝影作品集《築豐的孩子們》)

Hiroshi Tani:您去上過藝術類的學校嗎?

鈴木:沒有去過,不過我曾經一邊在列印店工作,一邊給攝影比賽投稿,以前在上中學的時候還在藝術展上得過獎。我已經意識到別人對我水平的認可。雖說我來了東京就發現,高水平的人有太多。

Hiroshi Tani:您放棄畫畫之後,馬上就把攝影當職業來做了嗎?

鈴木:那是不太可能的。我是白天工作,晚上去上攝影夜校。我也有自己欣賞的老師。比如,60年代中期一種現實主義的社會派攝影家,像英伸三さん、富山治夫さん等人,都在學校執教。

Hiroshi Tani:您是在日吉學習嗎?(即東京綜合攝影專門學校所在地)

鈴木:對,就是在日吉。說起攝影,首先它一面有對技術的追求,而反面有真正的現實中摻雜的各種東西在凸顯出來。像我這樣,26歲入學30歲畢業,算是很晚了,因為大家在二十歲左右就走到這一步了。不過正因為我積累的經驗比較豐富,做出的東西也就不一樣。後來到畢業時,我做畢業展,正巧《每日攝影》雜誌(「カメラ毎日」)上登了桑原甲子雄さん一篇小文章,其中提到了我。然後雜誌編輯注意到,就讓我把攝影作品送去,送去後就登了出來。當然,自己的東西印了出來,是誰都會高興。那時起,我就和《每日攝影》有了關係,跟那裡的山岸章二さん也熟了起來。

Hiroshi Tani:所以您就開始做連載報道?

鈴木:我把煤礦的攝影送去給他們看了,就按《系列攝影?煤礦之城》(「シリーズ?炭鉱の町」)這個題目開始做連載,開始去全國各地取材。

Hiroshi Tani:所以說,畢業展的時候您的作品已經具有了發表水平。

鈴木:是的。因為我把煤礦當畢生的作品來拍。這是我個人特別在意的東西,並不是說在學校里提出這麼一個課題而已。這也可能因為我出生在那樣的故鄉。那個時候,有些年輕人在拍美軍基地、近郊農村等等題材。其實那時,這種富有社會性的攝影已經有點過時了。人們面臨一個問題:報道攝影(グラフジャーナリズム/graph journalism)應該滿足於此嗎。而美國的「當代攝影」(コンテンポラリー?フォト/contemporary photo)流傳過來,影響了我們這一代人。它毫不追求拍出社會性,只對自己看到的東西最為看重。這樣的攝影在雜誌上是不被接受的,所以我們那些人只有自己來辦攝影展了。

Hiroshi Tani:就是像江成(常夫)さん那樣單槍匹馬的做事嗎?

鈴木:大家那時都是獨立來做的。稿費也沒多少,大家都是自己承擔費用。但是畢竟大家都年輕,只要上了雜誌就會很高興,年輕的時候那種感覺是不一樣的。於是從那時起,我就把做商店廣告牌當作主業,趁空閑就拿上相機,去往日本各地的煤礦,回程時沖縄本島因歸還問題發生騷動,我也去了一趟。另外因為我對馬戲團、演出團那些人的那種虛誕的生活心有嚮往,我還曾經跟他們的演出去各地巡迴。

Hiroshi Tani:《逐流之歌》《天幕之街》(「流れの歌」「天幕の街」)就是那時創作的嗎?

鈴木:對,我把那些照片拍下來,再用自費出版,可以說是為了追求自己的東西。不過後來,我不再看著自身心性這個方面,就去印度探索精神世界,還依照詩人金子光晴的文字,去亞洲的各個地方旅行。

——(鈴木清 『天幕の街』)

Hiroshi Tani:您一直是自費出版。

鈴木:雖然我在《每日攝影》上做連載,但新人層出不窮,我也是考慮趁自己沒被忘掉的時候,自己把攝影作品集做出來。雖然這有可能是為滿足自己,但這樣就可以不管社會流行趨勢來做攝影。另外山岸章二さん也跟我說過,「那種上個雜誌就沾沾自喜的人是不行的」。

Hiroshi Tani:您得獎是在?

鈴木:我得獎是在83年,個展《天幕之街》得了日本寫真協會新人賞,這第一次得獎時我已經43歲,已經很晚了。

Hiroshi Tani:鈴木さん,到您作品能夠發表的那時,攝影家的地位已經變的跟以前不一樣了。直白地說,靠攝影吃飯已經很困難了。而在這一點上,您是既有一份職業,也是一個攝影家。

鈴木:沒有名聲的人、或者說非職業化的人也出現了。日本人里,喜歡攝影的有很多,就是一般所謂的業餘愛好者(アマチュア/amateur)。我也想做一個業餘愛好者。其實業餘愛好者這個詞可能包含誤解。

Hiroshi Tani:商店廣告牌的業務您現在還在做嗎?

鈴木:現在也在做,業務內容多少有些改變。

——(鈴木清『逐流之歌』)

Hiroshi Tani:我想請您談一下從煤礦到馬戲團的作品銜接。

鈴木:其實,我小時候家在煤礦城市,跟那些流浪者的世界離的很近。我生活在大雜院里,一直觀察著那些成年人的世界,住那裡的人都是從五湖四海輾轉流落而來,我覺得他們好像擔負著什麼東西。我做《逐流之歌》(「流れの歌」)攝影集,可能也是因為這個,我對這些流浪的人很有興趣。象徵的說,煤礦邊的生活,跟馬戲團的也是一樣。在我的印象中,在60年代所謂的日本鄉下,有著日本人的原形。

Hiroshi Tani:您拍的住在河岸的流浪者的作品,在《朝日攝影》(アサヒカメラ)上最初發表時,給我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那些照片既不是以前那種社會派的作品,也不像遊客所拍的風景照。就是說您的那種手法,著眼點不是流浪者本身,而是生活的方法,其內涵中總有些類似優越感的東西,您的照片讓我深切感受到,人在悠然自得的生活中所發出的那種類似尊嚴的東西。

鈴木:它就發生在我的附近,在鶴見川河邊,我記得那個人本來是住在多摩川河那邊,住不下去了就來到這邊的鶴見川。我發現他住過來,也不能馬上就拍,所以做了兩三年的觀察,最後拿起相機去拍的時候已經過了差不多三年。當時拍的照片上,可以看出他對我還是很有防備。然後他的戒備漸漸放緩,過了差不多三年,我覺得已經不用再拍這個人的時候,拍出來的照片已經跟最初不一樣了。我既不是醫生,也不是要做心理安撫,而是通過相機來讓他解除防備,而這個過程成為了我的作品。然後我不是要說,因為這個人在流浪,所以這說明了什麼什麼社會問題。因為那之前我剛去過印度。我把印度的經歷拍成一些很亂的照片,但從照片上你看到的流浪者,更可以稱為自由人,甚至可以看成是聖人一般。

Hiroshi Tani:最近您不拍街上的流浪者了嗎?

鈴木:不拍了。因為那種情況涉及的是生活過程的問題,畢竟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流落至此的。這樣性質就有所不同。人們不都說脫離了集體無法生活嗎,而讓我說,真要過生活的話,一個人能過下去也可以。然後大家肯定就拋出別的說法,要提人權等等的東西。而那等於只是要求普通的社會生活,跟尊嚴沒有一點關係。

Hiroshi Tani:您獲95年土門拳獎的《修羅之圈》(『修羅の圏』),被稱為是自傳性質的作品。

鈴木:是的,我去了外祖父當礦工時生活過的北上市水沢銅礦礦坑、足尾銅礦,還有母親工作過的東京墨田區鐘ケ淵紡織工廠舊址,還有我最初的起點,常磐市(譯註:位於福島県,曾有日本本州最大煤礦,現已不存在),來回這些地方花了我四年時間,這是因為我性格中有很強的自我探索傾向。我用照片影像為自己編了這樣一部自傳。

Hiroshi Tani:這是關於成長和回憶?

鈴木:我去拍的時候,感覺通過鏡頭好像能看見那個時代背景下的各種時間。所以《修羅之圈》所拍的就是這種意識和回憶的遊戲。還有我感覺,好像很草率地度過了自己的半生,所以還有個書名是「finish dying …」,對死有了徹底覺悟之後還能有什麼發生,這是我對當時的自己提出的問題。

——(鈴木清 『修羅之圈』)

Hiroshi Tani:您的攝影有很強的自我傾向,跟從來都是追求社會性的土門拳獎的風格不太一樣。

鈴木:我想他們看重的,可能是我剛講的那些自傳成分背後的時代背景和社會境遇。得了這麼重要的獎,我感覺就好像土門さん他在對我說:「把你現在在做的事一直做下去吧」。

Hiroshi Tani:鈴木さん,您跟羅伯特?弗蘭克(Robert Frank)好像有過私交?

鈴木:是的,他來東京的時候我們見過,因為我受到他的社會風景(社會的風景/social landscape)的影響。他看過我的照片後曾跟我說「你的照片跟我的有點像」。

Hiroshi Tani:鈴木さん您主要做黑白攝影,那彩色照片您怎麼看?

鈴木:我是很自然的分開對待的,接工作時也是這樣,分開來用,要表現精神的東西,那無論如何是要用黑白照片的。還有攝影也算一種遊戲,所以問題不過是玩彩色還是玩黑白。而做攝影展的話,就不在這個範疇內了,不能一概而論。

Hiroshi Tani:您對展覽,還有您對攝影集的製作可以說是非常認真,是不是因為您把攝影集當作您活動的陣地?

鈴木:其實我也不是為做攝影集來拍,它只是個留下的成果,也可以說是不做這樣的計劃就沒法動手,沒法去做出改變。所以下次拍什麼其實無所謂,只要為下次定一個容易展開的主題。主題交接的地方不要繃開,這一點是需要考慮的,僅此而已。

Hiroshi Tani:您做過攝影集、攝影展、雜誌連載等等,最近又出來了數字媒體,您涉及過嗎?

鈴木:其實,我做了CD-ROM,很是珍稀少量,裡邊收了150張照片。

Hiroshi Tani:啊?您已經做了?我們都不知道。

鈴木:我是做好了。雖然做是做出來了,但情況不允許,不能出版,不能放在市面上。我手上就有,如果能正規刻錄一下就可以商品化了。這真的是珍稀少見的CD-ROM。我自己做了編輯,加進去了視頻和音軌。請你看看。標題是《浮水、女人Hiroshi Tani:娜嘉》(漂う水、女――ナジャ)。我在旅途上拍到的女性照片有很多,包括不少的馬戲團女演員。上網和用電腦的時候,大家不都是自己使用嘛,我就在這種感覺下一點一點編輯出了這個東西。

Hiroshi Tani:採訪到此為止,非常感謝您。

*日文原文鏈接:Internet Photo Magazine Japan

由 nani 翻譯,並由 @日本攝影選譯 及 攝影書房 整理髮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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