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新編之耳中人

耳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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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下方棟雙目失明復得看見後,又聽說了一個離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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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譚出生在河北一個農村,是最後一批八零後,還不到半歲便跟著父母來武漢工作,對於家鄉里的親戚和風土人情認識不深。而他的那個叔叔,只在小學時期的記憶里出現過幾次,後來叔叔失蹤了,家裡人草草在村子裡找過幾天便不再提起。這反常讓老譚覺得奇怪,只是每當他問起父母關於叔叔的事,父母都避而不談,或是一邊搖頭嘆氣,一邊讓老譚好好學習不要像他叔叔一樣遊手好閒。老譚滿腹的疑惑又無處可說,隨著越長越大,童年的記憶也慢慢淡去,這事也早被他丟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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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高考結束的假期,父母帶老譚回老家報喜,他才在老家爺爺奶奶和其他幾個親戚口中得知了那個叔叔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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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老譚的奶奶說,小叔叔出生的時候村子裡來了個算命先生,盯著小叔叔看了半天以後大驚失色,說這孩子是天上文曲星轉世,如果取一個好名字,這一生一定大富大貴光宗耀祖。家裡人聽了,連忙好吃好喝招待這位算命先生,又拿出了三十元錢給他,對於當時農村家庭來說,這三十元可是一筆不折不扣的巨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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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算命先生拿了錢,從包里翻出本舊書,一手翻著書一手掐著看不懂的手勢,嘴裡不停念著些什麼,過半天才寫下「譚晉玄」三個字,收好錢又拿了幾個烙餅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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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所謂「文曲星轉世」的緣故,譚晉玄從小就沒做過多少農活,本來農村的孩子,會走路就要下到地里幹活,但家裡人無論父母還是哥哥姐姐都生怕他累著苦著。對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讓他好好讀書,好應了那算命先生的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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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譚晉玄確實也爭氣,雖然性格有些乖張任性,但學習這方面卻比家中哥哥姐姐出息太多。那個時候村子裡還沒有自己的學校,家裡人怕他住縣裡的學校不習慣,又怕他和同學去上學不安全,每天早上父母都要輪替著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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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這事,我二叔還特別生氣,他說他那時候都要升學了,有天早上奶奶身體不舒服,爺爺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叫我二叔送小叔去學校。這事他一直耿耿於懷,覺得自己沒能上個好高中,耽誤了一輩子都是因為兩個老人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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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老譚,他父親不是家中老大么?怎麼不讓他父親去送。老譚笑了笑解釋道,那時候老譚的父親受不了家裡人明顯的偏愛,加上學習也還不錯,去上了城裡的高中,早就住在學校里了,除開五一十一,就連周末都很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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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統一考試製度還沒建立,考上一所好高中十分不易,在當時進入這樣一所高中意味著一隻腳已經踏入大學的門檻。那年代的大學生可是非常稀罕、金貴的,譚家二老高興壞了,甚至頗有些超前的提出了進城陪讀的想法,只是土地畢竟是農民賴以生存的立根之本,反覆權衡下,還是讓譚晉玄一個人進了城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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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也是因為讓他獨自去了城裡,才有了後來那些事情。」老譚歇了口氣,點上根煙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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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城讀書以後,譚晉玄與家中聯繫少了很多,這時譚家的四個孩子都已經離家,老大在武漢讀大專,老二跟著同村夥伴去東南沿海打工,老三是家中唯一的女兒,已經嫁到鄰村。譚家二老最記掛的,無外還在城裡讀書的小兒子,又奈何當時電話對他們而言有些奢侈,只能眼巴巴盼著小兒子放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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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那年暑假,譚晉玄回家時消瘦不少,譚母看得心疼,做了許多肉菜想給兒子補補,哪知道卻引來兒子一陣抱怨胡鬧,說他不吃這些油膩膩的肉食。老兩口又忙去弄了幾個青菜,特意少放油,譚晉玄這才似乎勉為其難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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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還不等譚父譚母與他說上幾句話,譚晉玄就兀自起身回了房,看兒子舉止怪異,做父母的當然是一肚子不解,又怕說錯話惹這位小祖宗不高興,只得壓著念頭不敢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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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天,老大也從武漢回家,聽父母說了弟弟的異常——這幾日譚晉玄除了吃飯和上廁所,寸步不離房間,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譚家老大開了門進去,卻見弟弟盤著腿坐在床上,嘴裡念著些不知何物的口訣,打算上前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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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譚晉玄突然大叫大喊起來,嚇得老兩口忙進來查看,譚家老大還未開口,譚晉玄就抱著譚母大哭,說他受了驚嚇,險些被譚家老大嚇丟了魂。老兩口本來就溺愛這個小兒子,一聽這話,再看譚晉玄瑟瑟發抖的樣子,轉頭就埋怨起譚家老大魯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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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當時也被氣壞了,他在家就待了兩天,找個理由回了武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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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裡,我也大概有了個猜測,只是還拿不準,於是讓老譚快些說後來的事,老譚皺起眉毛,擺出一副神秘的樣子輕聲說:「後來的事,才真正開始邪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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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晉玄假期結束回學校不到兩個月,學校里就給他父母打來電話,說他宣傳封建迷信,還毆打同學,要讓他退學回去。老兩口一聽這話,連忙趕到城裡,跟老師和領導又是求情又是送禮,折騰了四五天,最後還是領著譚晉玄回了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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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父破天荒打了譚晉玄一巴掌,他卻絲毫不為所動,只是又進了房裡把門鎖上,任老兩口如何哭如何罵都不回應。就這麼過了三天,譚父譚母早已沒了火氣,只是貼著門苦苦哀求譚晉玄出來吃點東西喝點水,已經合計著他再不吭聲只能破門而入,這時候譚晉玄終於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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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兩口看他如風中殘燭一樣憔悴,早沒了怪他的心思,招呼著譚晉玄吃喝完,譚父開了口想和他好好說道說道,譚晉玄又仍是油鹽不進。看他不吱聲也不動,兩眼毫無神采直勾勾盯著譚父,連眼皮都不曾眨動一下,老兩口心裡忍不住發緊,尋思著這孩子莫不成是招惹了什麼東西?但找來了村裡的神婆看過,神婆說看不出什麼異樣,老兩口也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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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家老大和老三接到父母電話,又不能撒手不管,只得回到家裡,可左哄右勸譚晉玄都如一塊頑石一般不搭不理。老大實在氣不過,怒罵道譚家可不養閑人懶漢,還當著譚晉玄的面讓父母不要管他餓死他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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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父譚母哪捨得,轉過頭又罵起幾個兒子女兒不關心自家兄弟,譚家老大和老三當場就氣走了,揚言今後譚晉玄的事他們再也不會管,老兩口徹底沒了主意,抱著在家裡哭做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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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譚晉玄吃過早飯就出了門,譚父譚母雖有心跟他說話,又無從開口。到傍晚,譚晉玄回家時卻帶回兩百多塊錢,放在桌上就進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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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父譚母的疑惑更重了,譚晉玄白天究竟出去做了什麼?但不管他們怎麼問,譚晉玄就是不回答,之後的日子他要麼就這樣出去一天然後帶著來路不明的錢回來,要麼就在房裡打坐。老兩口每天都如坐針氈,生怕兒子做了什麼違法亂紀的勾當,另外三個孩子又都不願回家替他們出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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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天譚父坐不住了,一路跟在譚晉玄後面,才發現他出了門後,只是在村子裡四處走著,卻走上幾步就能撿到些錢。過了會兒,譚晉玄又走進村頭的茶館裡和人打牌,就用撿來的錢做本,一打就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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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農村裡賭個牌再正常不過,只是譚父仍然覺得不安,譚晉玄才出門撿錢那陣,明明只是一個人走著,卻似乎在和誰交流,不停詢問著對方該往哪邊走。那模樣若說不是撞邪,只怕再也沒有其他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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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父把他的發現跟譚母說了,老兩口嚇得不輕,又找來村子裡的神婆看,可神婆仍是認定譚晉玄身上沒有什麼問題,反而安慰兩人說也許譚晉玄是做了什麼善事,那些精怪仙靈來報恩了。這話非但寬慰不了老兩口,反而讓他們更加發愁,眼見譚晉玄越發消瘦、封閉,又全然找不出理由來,再這樣下去只怕這小兒子要被活活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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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譚晉玄越來越病態,老兩口打算架著他去城裡的醫院看看,他們聽人說譚晉玄這癥狀可能是臆症,城裡的精神病院可以治好。有了主意,老兩口躊躇一久,也是再沒有其他辦法了,又叫來幾個村裡的年輕人,叫他們幫著忙把譚晉玄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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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一早,叫來幫忙的年輕人就來了譚家門口,譚父謝過他們,領著眾人到譚晉玄房前,隔著門板聽屋裡的動靜,卻聽見譚晉玄說了一句「你出來吧」。譚父以為譚晉玄是對門外的人說的這話,心一橫,拉開門就要往裡進,卻看見屋裡多了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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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約三寸有餘的小人,面目猙獰醜陋,通體赤紅,活似那傳說里的夜叉惡鬼。只見它忽得被門前眾人一驚,爆發出一陣「吱呀」的慘叫奪路便逃。譚晉玄這時也猛然睜開了眼,大叫一聲「我的耳朵!」便暈厥了過去。

「難不成,那怪物是他的耳朵化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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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覺得未必,後來小叔叔的聽力也沒什麼問題,與你先前眼睛的那故事不大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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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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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哼」老譚有些不屑的從鼻子里出了口氣,說道:「那玩意兒多半是他練氣功走火入魔,練出來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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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怪物」逃跑後,譚晉玄昏迷過去,再醒來徹底變得瘋瘋癲癲,滿口胡言亂語說著他的耳朵跑了,他要找他的耳朵。譚父譚母沒辦法,只能把他送進精神病院,在精神病院里待了五六年,譚晉玄的病情算是大體上平穩了下來,不發瘋了,只是整個人失魂落魄,二十來歲的人猶如四五十歲般蒼老。

原來,譚晉玄進城上高中的那段時間正是全國氣功熱潮,初出家門的他對這些異士奇人充滿好奇,結識了校外一個氣功班的「前輩高人」,整天就沉迷在各種修鍊之中,渾然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何不妥。到高二時譚晉玄已經可以模模糊糊聽到耳畔有異聲,他覺得是自己氣功修為有了提升,通上了靈,整日神神叨叨的他受到同學嘲笑,才大打出手遭到退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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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譚晉玄有了更多時間去「鑽研」氣功,那聲音也越發清晰,到譚家老大老三與他大吵過後,譚晉玄向那聲音求助,這才有了他出門撿錢打牌的事。據譚晉玄說,那聲音非但可以告訴他哪有錢可以撿,還能告訴他該出什麼牌,如此靈驗更讓他深信那聲音是上天給他的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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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聲音總是詢問譚晉玄能否見面,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妥於是沒有答應,直到譚父帶人要架譚晉玄去精神病院那天,譚晉玄心想這聲音幫自己許久,不過是個見面的要求,也無不可,才一答應,就感覺耳中有東西爬了出來。正好這時候門外的譚父會錯意,帶著眾人進入屋裡,嚇跑了耳中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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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幾年譚晉玄瘋病反反覆復,發作時便出門去找「耳朵」。一家上下被他折騰的精疲力盡,終於他走丟了,再也沒有出現過,對於譚家也說不清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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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這個故事至此結束了,便問老譚:「那耳中小人的事,你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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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就是神鬼之說,不信,也可以說是精神分裂和集體幻覺,信或不信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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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同意他的看法,但凡故事,總是真真假假,若太執迷於求索因果反而讓故事失了趣味。雖然有些意猶未盡,但故事應該也已經說完了,便打算與老譚聊些別的,哪知道他又接著說道:「回老家的時候,我看到爺爺奶奶房裡桌子上的玻璃壓著一張舊報紙,上面是則「X縣邪教組織頭目落網」的新聞,還配了一張嫌疑人的照片。我有些奇怪,叫我爸過來看,結果他告訴我,那個嫌疑人就是他小時候見過的,給小叔叔取名字的算命先生。」

「難道你小叔叔的事不是偶然?」

「我也說不好,小叔叔失蹤以後家裡的關係很疏淡,爺爺奶奶從沒跟他說過,他看到這報紙的時候也很驚訝,轉頭就去問了他們。當時那算命先生不止給小叔叔取了名字,還給村裡另幾個孩子改了名,都死的死瘋的瘋,而且都多少接觸過當時縣裡流行的氣功。」

「過了那麼多年,你爸爸居然還能記住那人的樣子?」我有些驚訝。

「我爸說,那算命的和他小時候看見的一模一樣,一點變化都沒有。」

老譚說完這句話,我後背忍不住泛起一陣惡寒,恰好這時候咖啡廳里的電視播放著對某當代氣功大師的採訪,看著一張張不同時間這位大師與不同的明星、官商們的合照,鶴髮童顏,跨過十餘年竟絲毫沒有老態。不知道他的信徒們,耳朵里是不是也裝著一個個面目可憎的小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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