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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Andrew Zimmern:一名旅行者眼中的多元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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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要感謝大家前來與我共度今天下午。能有機會與咱們這個群體暫時打成一片,我感到自己獲得了一份了不起的禮物。我今年已經五十了,明年1月就要51歲了——為倖存者鼓鼓掌吧(笑聲),都五十歲了還沒死。反正今天的五十歲是過去的三十五歲。我一直在宣講我過去二十年的生活,我特別喜歡學習新鮮事物,我抗拒不了閃閃發光的東西。從我的節目中大家可以看到我就像個乒乓球一樣滿世界亂竄,無論走到哪裡都儘可能地吸收一切新知識。從自私的角度來說我想獲得新知,從不那麼自私的角度來說我想在身後留下一點東西。對於我所造訪過的很多房舍、村莊、地區甚至國家來說,我都是第一個出現那裡的肥胖禿頭美國白人男性。所以我非常感謝各位在我工作的第一天讓我感到賓至如歸,我很久以來一直想在這樣的環境里工作,卻不知道咱們這裡就有這樣的環境。所以待會兒我會努力回答大家的提問的。

當初我開始製作《古怪食物》這檔節目的時候向電視台推銷我的想法,他們說「我們不想要這檔節目,因為肯定沒有人看。」我問他們為什麼,因為我相信我剛剛提出了有史以來最了不起的電視創意,而且我很擅長我的本行,請相信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在電視台領導面前一定要擺出信心十足的架勢來——他們說你的這個節目充其量能在PBS播出一年,只有極小一部分人會對它感興趣。他們建議我把節目內容側重調整一下,從80%的科普教育與20%的娛樂轉換成80%的娛樂與20%的科普教育。當時我覺得我可能要與魔鬼做交易了。節目播出後,《紐約時報》的評論認為「這檔節目的80%都是娛樂,奇默先生是個非常和藹的好人,讓人看見就想抱抱,但是剩餘的20%內容卻非常嚴肅認真,顯然耗費了心血。」於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將這段話當成座右銘,緊緊抓住這20%不放手。我經常與我妻子在電話里徹夜交談,與她討論我從世界各地搜集來的各種創意。她始終向我保證,只要我保持耐心繼續堅持下去,就肯定會遇到志同道合的人,像我一樣想要為了他們自己、他們所在的社區以及全世界而積極影響這個世界的人們。於是今天我就遇到了你們。

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我的見聞,然後告訴大家旅行為我帶來了什麼影響。在南卡羅來納與喬治亞州的海濱社區生活著很多幾百年來一直靠海為生的人們。這些人自稱「灣民」,用他們自己的話說,他們向南分布到了佛羅里達,向北分布到了加拿大的沿海行省。不過目前最出名的灣民還是住在南卡羅來納與喬治亞州的沿海地區。歷史上這些人一直在捕撈魚類以及採集各種時令海產。在南卡羅來納,採集時令海產就意味著捕蝦、撈牡蠣、撿蛤蜊,一網下去有什麼魚撈什麼魚。如果寒潮來了他們就在水裡布設魚籠蟹籠。這樣的生活方式不僅在過去幾百年的歷史當中定義了美國文化,而且也定義了當地社區。這套方式一代代人傳承下來。然後他們突然發現自己原來擁有全世界最昂貴的一片地產。風景優美的濱海地段在歷史上是漁民的棲身之地,如今卻有了截然不同的用途。

在我們做節目的時候,當地的灣民已經成了他們歷代相傳的生活方式的最後守護者。等到有朝一日他們也不再依靠住宅與碼頭附近的海域維持生計的時候,新來者們使用這片地皮的方式將會大不相同,這裡將會成為高檔住宅區與私人別墅的所在地。當地有很多漁民自發形成的組織,例如南卡的麥克萊倫村至今依然住滿了姓麥克萊倫的人們。他們每天早上乘坐捕蝦船出海撒網捕蝦,假如天氣不好——捕蝦也要看天氣的——他們就去海邊撈蛤蜊收蟹籠。要是海邊實在沒事幹,他們就去樹林里打獵。我在一戶麥克萊倫家的儲藏室里看到六到八頭鹿,三四頭野豬,還有二十來只各種野鳥。他們每個月只去一次超市,購買垃圾袋、火柴、洗滌劑等等。但是說起肉食供應他們從來都自行解決。他們吃的蔬菜也是自行種植的。他們家幾代人依然居住在同一間房子里。這種生活方式看似老套落伍,但實際上卻能與現代生活無縫對接。他們的孩子白天去上學,父母收工之後晚上也會看深夜檔電視劇。和他們待在一起讓我覺得我才是那個生活方式有所欠缺的人。這也是旅行的好處之一,能讓人開闊眼界,

我問麥克萊倫先生最近情況怎麼樣,他說不太好。麥克萊倫村原本有五百多戶人家以捕魚為生,現在只剩下兩戶人家了。西西里的馬賽瑪米也遇到了一樣的情況,這是一個捕撈金槍魚的小漁村,曾經有六十多家金槍魚公司坐落在這裡,每家公司都有自己的漁船與罐頭工廠。現在這些公司只剩下一家了。我登上一條當地漁民的漁船出海捕魚,連續兩天一條金槍魚也沒抓著。過度捕撈致使我們生活在一個不同於過去的世界裡,地中海地區的生物圈遭到了極大的威脅,生物多樣性與社會形態也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我對馬賽瑪米的理解方式與我對美國大西洋沿岸村鎮的理解方式並不一致。通過與麥克萊倫先生的討論,我了解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知識。過去二十年里,捕蝦捉蟹采牡蠣的成本每年都在上升。汽油錢、孩子的學費與課本費還有電費都在年復一年父變得更加昂貴。與此同時海洋當中牡蠣、蝦與螃蟹的產量也越來越少。但是這幾樣水產品的價格卻沒有一路走高,而是始終持平,因為現在美國開始進口水產品了,例如從越南進口得到補貼的蝦。我完全支持國際貿易,但是如果進行國際貿易的出發點不夠高遠,看不到我們這邊的生活方式將會受到威脅,那就弊大於利了。我這樣說並不是地緣中心論,只是從生態、經濟與文化可持續性的角度來談這個問題。我們嘴上說一套,手裡做一套,致使麥克拉倫村這樣只有捕撈這一項主業的沿海社區陷入了經濟困境。

很多外因都可能影響到此類社區的處境,我們已經見過了風暴如何在美國各地肆虐破壞,但是如果發生這一切的原因是我們自身的無知與可恥行徑,那就太糟了。假如我們以現在這樣的速度改變世界,同時又不加思索地地看待家庭、文化、個人權利、我們對環境造成的衝擊以及可供使用的資源現狀,那就太糟了。所有這一切問題都值得我們採取行動。我問麥克萊倫你想怎麼辦,他說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蝦越來越少了,螃蟹越來越少了,牡蠣也越來越少了。

第二天我又遇到了另一位漁民,名叫拉里.高爾,他住在麥克萊倫村二十英里開外。拉里的爺爺創建了一家螃蟹經銷公司,如今已經有110年歷史了。公司的基本業務是螃蟹批發,拉里用公道的價格從當地各家各戶收購螃蟹,然後批發給餐廳與水產市場。拉里的妹妹是個大美人兒,她在長島大學上學期間愛上了另一個漁民世家的兒子——一個姑娘愛上與她父親一模一樣的男人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此人有匈牙利血統,婚後兩個人搬到南卡生活。每年到了感恩節——順便說一句,拉里妹夫家的文化傳統並不慶祝感恩節,他們只是逐漸接受了我們這邊的傳統而已——拉里的妹夫都會烹飪自家的傳統大菜,也就是章魚沙拉。一開始兩口子購買的章魚全都是來自墨西哥或者歐洲的冰凍貨色,價格非常昂貴,質量很不咋地。有一天拉里的妹夫來到麥克萊倫村串門,心想興許能在這裡撈兩條章魚嘗嘗,或許還能為捕撈種類增添一個選項。多樣性正是漁業保持生命力的關鍵。於是他背上氧氣瓶,在距離海岸線兩百碼的水域潛水觀察了一番,然後就放棄了自己的想法。章魚喜歡躲藏,也喜歡捕獵,但它們僅僅在遍布岩石地區的活動。章魚特別喜歡岩石,假如你將一套樂高積木拼成的房子扔到海里,章魚也會鑽進去躲藏起來。你在海里翻開石頭就能找到章魚。但是在麥克萊倫村附近,一連十幾英里的海底都只有沙子沒有石頭。

但是拉里覺得妹夫的想法很有名堂——順便說一句,我在三個月前才採訪了拉里——他把我請到漁船上,向我展示了他用來捕撈章魚的漁具。在一條長長的魚線上,大約每十五英尺的間距就栓著一根三英尺長十二英寸粗的塑料管,塑料管上用鋼筋穿透了好幾處,管子的底部用水泥封死。基本上他就是製造了一連串章魚公寓。他將十到十二根管子拴在魚線上扔進海里,第二天再來回收,十二根管子當中有七根裝著章魚。他花了相當一段時間才學會怎樣將章魚從管子里取出來,訣竅就是用濃縮檸檬汁淋在章魚身上,否則的話章魚吸盤會牢牢貼附在塑料管的光滑內壁,根本扯不下來。現在他們每年要往海里投放上千根管子,應季的時候75%管子都能捉到章魚,不應季的時候回報率也有60%。

這裡就有了一個雞與蛋的問題。或許是拉里這樣的做法使得西班牙章魚料理之類的陌生菜式在過去十年的美國大行其道,因此我的節目才有人看,又或許是我的節目與以及其他類似節目一直在宣傳替代性蛋白質來源,使得人們越發接受了陌生菜式,從而為拉里的漁獲打開了市場。許多電視節目都在向人們展示食物可以多麼美味,這樣當你下次出去吃飯的時候就會說「我在電視上看到很多關於章魚沙拉的節目,這次我也想嘗一嘗。」

不過我今天並不想著重論說這個題目。我今天確實要舌燦蓮花地宣講的題目是創意與親力親為。在咱們巴布森學院每過七秒鐘我就能聽到有人在討論自己正在從事的項目。大家都在切實做事而不是整天空談,這實在太了不起了。就漁業而言,捕撈對象的多樣化正是拯救傳統商業捕魚的關鍵。

幾周之後我又在馬薩諸塞州的馬布海德發現了一個類似的故事。當地漁民在長灘上捕捉狗魚,但是卻沒有辦法將這些狗魚銷售給新英格蘭當地的餐廳。90%的漁獲都會出口到英國,成為炸魚薯條的原料。狗魚其實很好吃。只要這個社會能多改善一點,只要多一名廚師選擇烹飪狗魚,也就意味著多一個漁民家庭得到拯救。在馬薩諸塞州的漁民家庭迅速消失之際,我們越是保持美國的文化多樣性,就越不容易陷入過去五六十年里我們在其他食品領域釀成的悲劇當中。通過加速成長周期、加工、補貼、降價等等手段,我們完全摧毀了這些領域。所有研究食物歷史、食物政治與食物文化的人們都知道我們對美國的食物體系都做了什麼。可是令我大惑不解的是極少有人理解以下事實:為了避免再次陷入困境,過去八十年的歷史能夠為我們的決策提供很有意義的借鑒。為什麼麥克萊倫村的漁民對於我來說這麼重要呢?因為我不希望我的兒子將來長到我現在這個年齡的時候就像我們今天談論飼育場牛肉、商品化豬肉與工廠化雞肉那樣來談論水產品。這是個錯誤的故事,傳達了錯誤的信息,對我們身體沒有好處,對這個星球更沒有好處,

我是不是從來都這麼認為呢?當真不是。不過我確實相信我平生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旅行。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直到現在我也不敢說我憑什麼有資格給大家講話。許多我崇拜過的名人都曾在這裡發言,許多我非常敬仰的飲食界重量級人物都在這裡與聽眾席上的若干成員交換過意見。更有甚者,你們是一群當真想要改變世界的人,而且很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麼而不是夸夸其談。與你們交流讓我感到有點害怕。昨天晚上我對我妻子說,我可以面向一群電視界的同行講述我為什麼做這些事情,可是跟你們說同樣的話卻要把我嚇壞了。她對我說「你心裡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吧!」我能為大家提供的就只有我的故事與親身經歷。但是在問答環節之前我想讓大家稍微了解一下我為什麼要做這一行,這樣做怎樣改變了我的人生,我希望在從長計議的將來我們可以更深入地探討我們可以怎樣合作,因為我真心相信集體的力量。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父親一起出門旅行了,我真心相信旅行可以改變人。旅途當中的人們更喜歡冒險,心態更開放,更有耐心,更懂得關心別人,更忠於自己的價值觀,更容易接受教化。我覺得我在日常生活當中還算一個比較容易教育的人,但是當我踏上旅途時,我會遠比平時更加關心長途汽車鄰座的乘客正在幹什麼。我住在明尼蘇達州明尼阿波利斯市的優美郊區。假如你要求我要與四十二個人一起乘坐一輛只有三十六個座位的大巴車長途跋涉十六個小時,期間有六到八個人要全程站立,上車之前要帶足食物與飲水,而且汽車中途不靠站,想上廁所必須跟司機打報告,那我肯定會說你發神經。再多說一句,車況與路況簡直都差到家了,大部分路面都沒做硬化處理。可是實際上卻是我拽著攝製組的其他成員死說活說非要踏上這段旅程:「我們要乘坐大巴橫穿玻利維亞,太酷了!」我們在委內瑞拉拍攝節目的時候,有幾個人手拿自動武器捅進了我們的車窗,結果也是我主動站出來與這些搶匪們進行談判。為什麼會這樣呢?我也不知道。在旅途當中我成為了更好的自己,更樂於冒險的自己。

為了紀念《古怪食物》第一百期——每次一小時的電視節目做足一百期的確是了不起的成就,我對此非常驕傲(掌聲)——我們做了一套往期節目精彩畫面集成。我把這套集成稱作「安德魯大冒險」,因為每一個鏡頭當中的我都在作死。上一個場景當中我剛剛在波多黎各雨林里跳進烏黑渾濁的水潭,下一個鏡頭裡我就從南非的平頂山上一躍而下,腰上僅僅拴著一根繩索——請勿模仿,誰模仿誰傻逼,那次我差點就掛了。但是我也做過不那麼有趣但卻非常有意義的事情。例如我們造訪了約翰內斯堡的內城貧民區,就連索韋托與這裡相比都像迪士尼樂園一樣安全舒適。當局不會涉足這裡,甚至就連軍隊都不敢輕易進入。法律在這裡完全不起作用,沒有人保護你。保險公司聲稱在這裡發生的事故不屬於理賠範圍。我們拍攝節目的時候專門聘請了僱傭兵當保鏢。但是就在這裡,從小被人從故鄉擄走的老一代祖魯人正在極端惡劣無法描述的生存環境里努力向年輕人們傳授祖魯民族的舞蹈與飲食文化。我的兒子今年七歲了,在那裡有一個六歲小孩走過來摸了我的臉,因為我是他親眼見過的第一個白人。我當場就哭了,這是我從事電視行業以來經歷過的最美好體驗。

在家裡我並不是這樣的人。我開車回家的時候心裡想的都是我自己和我自己的問題:洗衣服,照顧孩子,與妻子通話,打電話,支付賬單,等等。我很少停下來真正參與生活。但是當我身在旅程時,我對生活的參與程度遠遠超過絕大多數人的想像。回到家後我又將我在旅程當中學到的經驗教訓引入了日常生活。我成為了一個主動與陌生人打招呼的人。我知道這整座發看上去只是小事,但是我從本質上來說並不是這麼好的人。我是個大忙人,只想著一門心思向前沖。我出身的社會文化就是這樣的,我必須強迫自己把腳步放慢下來。當我坐在玻利維亞的長途汽車上時,我吃了以前肯定不會吃的東西,我與以前肯定不會搭理的人密切交談並且分享各自的人生經歷,對於我在美國本土的生活也平添了幾分感恩之心。此外我也看清了當地人如何經營自己的生活。我學到了很多關於文化、環境與政治的知識,更深入地理解了我們身邊的世界,加深理解的方法則是觀察世界其他地區的人們如何採取不同方法解決同一個問題。

我給大家講一個小故事,請大家體會一下當我僅僅聽從我自己的頭腦對於世界的看法時會犯下多麼可笑的錯誤。去年我們去納米比亞做節目,這期節目的最終目的地是納米比亞北部的辛巴部落。我們在納米比亞其他地區也能見到迪士尼樂園版本的辛巴人,他們在路邊擺攤售賣各種飾品,這些人與辛巴原生文化之間的聯繫並不比我強到哪裡去。他們還要承受自己文化當中的寄生階層的剝削,不得不在路邊出賣首飾擺件來供養別人。我真正想要拜訪的是依然遵循幾千年來畜牧生活傳統的辛巴人。在製作節目的前期調研環節,有一天晚上我看到網上有一篇文章說在納米比亞與安哥拉的邊境地區正在興建一所水力發電站。我在做節目的時候從來都想要宣傳特定主題,因為儘管一期節目包括六個不同地點,但是我需要一根主線將這六個地點串聯起來,這根主線就是我前面提到的20%。我是一名生長在紐約市的左傾自由派,從小受到六十年代文化的熏陶。當我看到傳統部落民族與高聳的水電站大壩相互對峙的場景時簡直就氣炸了,當時我下定決心要帶著當地政客和我一起去實地考察。我要從納米比亞的首都溫得和克出發,途經斯瓦科普蒙德,沿途捎帶上每一個與我志同道合的人。我要在當地的山頂插上反對施工的旗幟。我要把我自己捆在直插地面的樁子上——順便說一句,這一幕肯定能夠極大地促進收視率——我要用血肉之軀阻擋推土機的前進,我要進行絕食抗議,我要在身上塗滿蜂蜜再讓別人將一指長的紅螞蟻撒在我身上。除非辛巴人得到政府保證不必背井離鄉,否則我就絕不離開。

在穿越納米比亞的途中,我心裡的怒火越燒越旺。大壩一旦落成,依靠畜牧為生的辛巴人就必須放棄原有的生活方式。辛巴人的社會形態是十幾個家庭組成一個部落,每個部落大約四五十人。辛巴人奉行多妻制,這樣做完全處於實際考量(笑聲)——猶他州的各位想必心有戚戚。在終日放牛放羊的畜牧社會,奪取妻子就意味著多生子女,這樣你在跟隨雨水在高地與低地之間來迴轉場的時候,你的妻子與子女就能成為你的常備人力。妻子們對這樣的安排都很滿意,因為她們的丈夫每年僅僅在家呆三個月。我的妻子認為我們兩個的婚姻也很類似當地人的安排。我每年也要花費九個月時間滿世界做節目,然後在家裡呆上三個月。興許我心裡也有一份游牧天性。總之我來到了辛巴部落。在我與當地人交談之前,首先我要證明自己有資格待在這裡。納米比亞政府在當地的代表是一位保護區官員,名叫尼爾森。他生來是辛巴人,接受了現代教育,然後就擔任了在現代世界與辛巴世界之間建立聯繫的工作。要想在部落生活當中贏得一席之地,你就必須努力工作,將肉食擺上餐桌,奉承各位女性,生火,照看孩子,起早貪黑地幹活,想盡一切方法證明自己的價值。部落體系當中的私有財產很少,你要是不能幹活,就是妨害整個部落的廢物。

於是最初幾天我一直忙著砍柴餵羊做飯照顧孩子,哪裡用人就去哪裡幫忙,終於贏得了與部落酋長當面座談的機會。這將是這期節目的高潮段落。我要直視著他的眼睛,攝像師要站在他的身後,我要問他怎樣看待這座大壩。酋長很擔心我要怎樣找到回家的路。他知道世界很大,也知道我來自世界的另一邊,但他辨別方向靠的是天上的星星,而世界另一邊的星星很可能與這裡不一樣。令我驚訝的是,他顯然很不尊重我。我儘可能委婉地詢問道,我在過去幾天還有哪些方面做得不足,沒有達到合格部落成員的要求。他說:「你看上去像是個很重要的人,但我總覺得你在作假。其他人都很尊敬你與你的同伴,顯然你是你們這群人當中的領頭人。但是你養了多少頭牛羊呢?」

「我既沒養牛也沒養羊。」

「那麼說你肯定不是什麼重要人物。所以我才很奇怪,我不知道哪種說法才是謊言。」

我趕緊說,「在我的國家裡我做其他工作謀生。」

「那我要看看你家是什麼樣的。」

我用手機給他看了我家住宅的照片。這一來他的疑心更重了。

「你家門前這麼大一片草地,為什麼不養牛羊呢?」

我說,「我養了一隻貓與一條狗。」

「那就更可疑了,你為什麼要養這麼沒用的東西呢?」

接下來他問了一個我無論如何也不想被部落酋長問到的問題:「你有幾個妻子?」他是個很強大的男人,足足娶了八位妻子。

我說:「我有一位妻子。」

他當場就起身要走,顯然不想繼續在我這個無名小卒身上浪費時間。「你還能再沒用一點嗎?只有一個妻子的傢伙也敢在我面前裝蒜?」

我說,「在我的文化里,絕大多數男人都只有一個妻子。」

現場氣氛一度非常尷尬,但他最終還是逐漸相信了我,並且當場就將他家唯一一位尚未出閣的女兒許配給了我——她當時十四歲。我的翻譯在一邊使勁用腳踹我:「快答應下來!快答應下來!」(笑聲)因為假如我竟然膽敢解釋為什麼這樁婚事不合適,那就等於把他的面子扔在地上踩個稀爛。你們要是有人看過那期節目,想必還記得他當時多麼興高采烈,至於他的十四歲女兒簡直要樂翻了。

第二天我決定,既然我們已經混熟了,我應當抓住時機趕緊詢問他對於大壩的看法。然後一連串的事件徹底打開了我的眼界。我站在牛羊群當中,四面都是沙漠。正當我打算開始拍攝的時候,看見地平線上有幾個小點。我一開始還以為是鴕鳥。趕緊讓攝像師拍個特寫。我設想的效果是我與酋長在近景交談,遠景里是熱氣蒸騰扭曲不清的沙漠地面,一行鴕鳥緩緩走過。我簡直都能聞到艾美獎的味道了(笑聲)。因為這樣一來觀眾們就會意識到大壩不僅會影響當地人,還會影響動物。

攝像師透過長焦鏡頭看了一會兒,說道:「不對,不是鴕鳥,是小孩子。」我感到艾美獎從指縫當中溜走了。

順便說句題外話,辛巴女性會用磨碎的赭石塗抹全身,聞起來與看上去都令人驚嘆。她們的身高全都有六英尺,她們每天要花四五個小時整理儀容,簡直就像最高級的貝佛利山社交名媛一樣。她們身上的每一件飾品都傳達了個人信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位女性生養了五個孩子,那位女性改嫁過三任丈夫,這位女性的丈夫有幾隻羊,那位女性的丈夫有幾頭牛,等等。辛巴女性上身赤裸,下身穿皮褲。辛巴男性裹著兜襠布。辛巴人用樹枝搭建了晚上睡覺的棚子,這些棚子只能用來睡覺,性愛活動要在公共場合進行——與部落民族共同生活就是重塑三觀的過程(笑聲)。尼爾森的母親曾經公然邀請我與她共度良宵,而她的兒子則不以為意地為我擔任翻譯。我強烈建議大家都去看看那期節目。

書歸正傳,隨著天邊的小點越來越近,我也拿起雙筒望遠鏡仔細端詳起來。然後我就感到我的整套世界觀都崩潰了。因為我問道:「這些孩子是從哪裡來的?」其實我心裡隱約已經知道答案了。果然尼爾森答道:「從學校來啊。」我看到一個孩子拿著一台卡帶式索尼隨身聽,我已經有十五年沒見過這東西了。他的書包上有海綿寶寶貼紙,他的背心上印著說唱歌手五十分的頭像。然後我突然意識到我的美式自由派白左思維模式已經徹底停擺了。我一度以為我知道怎樣的生活對辛巴人最有好處。可是現在我才想明白他們想要水電大壩,他們迫切想要過上通電的生活。辛巴人早就選擇了自己的生活,而且所謂的辛巴傳統生活方式早就被遺棄了。辛巴人與西方世界已經接觸得太頻繁了。孩子們每周要去遠方城鎮的學校上三天學,而且學校里有電腦。二十四歲的尼爾森已經徹底告別了畜牧生活。他是第一批接受現代教育的辛巴兒童之一。上過學的孩子們都比他們的父輩多了一項人生選項。我相信,過上一兩代人以後,全新的辛巴人將會為自己營造不同於傳統的新型畜牧社會。

我正在見證辛巴人的歷史轉折點。我們沒有權力自作主張地決定將他們關在盒子里,讓他們手拿木棍放牧一輩子牛羊。辛巴人已經知道更廣大世界的存在了。酋長還在擔心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他的十四歲女兒卻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搭乘她丈夫的飛機去美國看看了。他們的世界變化得如此之快,真正的問題並不在於「我們應當為辛巴人做點什麼」,而是在於「我們應當怎樣為辛巴人提供他們認為自己需要的東西?」而辛巴人已經明確提出了自己的需求:他們想要經濟援助,他們知道電力與教育能夠改善當地經濟,他們想要一套既能維持文化遺產又能融入外部世界的方法。

在斯瓦科普蒙德,我曾經對很多理應用心關注的景象視而不見。荷蘭與中國的漁業公司都在當地經營業務。拜大西洋洋流所賜,全世界最豐饒的海域就是納米比亞的骷髏海岸。這裡有全世界最優質的魚類、螃蟹與牡蠣,在海灘隨便轉一圈就能撿回一尺長的鹹水鰲蝦。漁業公司不要馬鯖魚,撈上來之後就免費送給當地人。同樣一條魚在我們這裡的壽司店每份都能賣出四十美元,當地人卻將馬鯖魚當成魚餌與種地的肥料,因為他們沒有製冷設施。我們以為自己正在幫助納米比亞與辛巴人,事實上納米比亞與辛巴人也的確在無數領域亟需我們的幫助,但是首先我們需要理解他們的實際需求,設身處地為他們考慮,而不是把我們的哲學強加在他們頭上。

辛巴人的文化徹頭徹尾地改變了從旅程當中歸來的我。這就是旅行的力量,這就是我在世界各地一次又一次反覆見證的故事。在納米比亞,歷史進程至少慢得足以讓你抓拍一個鏡頭,但是美國社會規則的變化已經快得令人應接不暇了。如果你真想改變世界,那就要親身投入世界各地的生活,為各個社區的人們提供他們的發展當真需要的東西。我希望能在美國各地的社區實踐這一點。阿拉斯加北部的因紐特人部落正在對抗酗酒與無家可歸,許多因紐特人放棄了他們的傳統文化,搬進安克雷奇這樣的「大城市」,並且紛紛死於酗酒、吸毒與自殺。可是另一方面我們這裡一磅熏金槍魚賣到五十美元,而全世界最優質的金槍魚就出產在因紐特人家門口。所以我正在與其他活動家一起在當地興建熏魚加工廠,因為這正是當地人最擅長的生意。

旅行讓我意識到了從未想過的問題並且改變了我的人生,我希望通過分享這些經歷也能改變你們的人生。齊心合力,我們可以為這個世界帶來切實的改變。一定程度上這也是我今天來這裡發言的原因。就算畫一千幅畫也未必有人將你稱作藝術家,但是說服一個人放下成見品嘗昆蟲就能改變他一輩子的口味。我的職業生涯讓我走到了這裡,面對這麼多志同道合的人們,我們全都理解一點小小的創意可以為一個社區帶來全新的生意,這門生意提供的教育機會又能為社會變革提供全新的模式。我認為教育不只是讀書,向人們展示某一套體系的運作機制也是教育,教育的關鍵在於動手操作。假如我們能向別人展示與分享我們的創意,那麼我們不僅能接受對方的教育,重新審視我們自己的人生,變得更加耐心、寬容與理解,獲取不同的價值觀——我在成長期間錯失過很多價值觀,全靠其他人的教導才找補回來——而且我們還可以回饋對方,為他們提供改變自己生活的工具。我相信這是拯救地球的唯一可行之道。這個世界正在變得越來越扁平,因此我們也越來越需要與世界各地以及美國各地的人們打成一片。我相信我們對於中國廣東省廣州市的理解就像對於美國俄亥俄州坎頓市的理解一樣重要。只不過我們想去坎頓市要更容易一些,至少機票更便宜。

請大家提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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