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杉——玉樹臨風的植物界熊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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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以為，世界上如果真的有一種植物堪稱玉樹臨風的話，那必是非水杉莫屬。

看過它的人無不被它迷倒。它裊裊婷婷，風儀玉立，是女子，便是那遺世獨立在水一方的窈窕淑女；它高大秀頎，不蔓不枝，是男子，也是風流蘊藉器宇軒昂的謙謙君子。它樹榦端直，灰褐色的樹皮縱裂成條狀脫落，露出淡紫褐色的內樹皮，形成交錯相見的成熟紋理。它大枝斜展，小枝下垂，條狀的葉片一排一列，交互對生，整齊乖巧，頗有點含羞草的神韻。

這裡有個很繞的問題。前面我們講松科分為三個亞科，落葉松亞科、冷杉亞科和松亞科。也就是說叫松的可能是杉科，叫杉的可能是松科，是不是很繞，也就是說，水松金松不是松，冷杉銀杉不是杉。那麼冷杉亞科和水杉怎麼區分呢，其實也很簡單。冷杉亞科50個種全部都是常綠喬木，而水杉是落葉的。

水杉、池杉和水松，都是常見的園林色澤樹種，隨著季相變化它們會呈現出紅色、褐色、綠色三色景觀，與亭台樓閣、山水花草交相輝映，普通的南方小鎮公園，也能打造出九寨溝的景緻，頗受園林設計師的喜歡。三種植物的區分，這裡也順便講一下，水杉的葉子是羽狀的，水松的葉子呈鱗形，池杉則是錐形葉。

水杉是一種既年輕又古老的孑遺植物。遠在1億多年前的中生代上白堊紀時期，水杉就誕生在北極圈附近了，在後來的很長時間裡它也曾繁盛一時，可是在第四紀冰川中，未能抵擋滄海桑田的冰川運動，水杉和許多植物一樣幾乎絕滅無存，成為了化石上的遺迹。長期以來，人們一直以為它早已滅絕，直到1943年它們被中國植物學家王戰發現。

原來，由於我國幅員遼闊，川、湘、鄂邊境交界的崇山峻岭幽谷地形複雜，巍峨的山脈阻擋了冰川的襲擊，一部分水杉逃過滅門浩劫，堅強地活了下來，成為曠世奇珍。這些倖存的活化石是真正的隱士，它們默默無聞生活了幾千萬年，然後在某一個瞬間厚積薄發，震驚世界，一舉成為了中國的國寶、植物界的熊貓。

中國發現水杉之後，當然是充分發揚了大國風範，先後引種到歐洲、美洲等世界上50多個國家和地區，中國利川水杉王的子孫遍及全球，水杉也像熊貓一樣，成了友誼的象徵。喬遷美國的水杉，英文名字叫做「Dawn redwood」，意思是黎明的紅杉。

我喜歡水杉，可是在北緯四十度的帝都種水杉，是一件考驗技術的事情。北京植物園櫻桃溝有一片水杉林，180棵水杉峭拔地矗立在溝內，這是華北地區最茂密的水杉林。櫻桃溝三面環山，流水潺潺，地理條件得天獨厚，加上頂級園藝師的精心呵護，儼然成了水杉的天堂。每次去植物園，我總要留戀忘返於那裡，特別是入夏開啟造霧系統後，溝外酷暑難耐，溝內林蔭霧繞，冰火兩重天。此時悠閑地漫步棧道之上，穿梭杉林之間，曲徑通幽處，鳥語花香里，彷如進入人間仙境。聽說玉淵潭公園也有一棵水杉，曾經被雷擊中，但幸運存活了下來。

生活在武陵山區的鄂西、湘西、渝東所形成的極為狹窄的三角形地帶的土家族，常年與水杉同生共存，在這個淳樸的民族裡，水杉被當做是通往聖靈的天梯，那裡還流傳著關於水杉的美麗傳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一場大雪，將萬物都凍死了，只有兩兄妹逃難爬上了一棵青枝綠葉的大樹，來到了天宮。他們在天宮裡躲過了浩劫，觀世音菩薩點化他們下凡成親，並指著那棵他們爬上的來的樹說，別害羞，折那水杉的一根樹枝做一把傘吧。於是，土家姑娘出嫁上轎子，都要打一把傘。當然這對兄妹就是土家族的亞當夏娃和伏羲女媧。

我在很小的時候讀過舒婷的一首詩：你把我叫做梔子花/且不知道/你曾有一個水杉的名字/和一個逆光隱去的季節。那時候，我有著和很多女孩子一樣的青澀年紀和乖張的性格。那時候，我夢中那個王子騎士夢的主角，是一個像水杉一樣的少年。那時候，我還不懂什麼叫做各行其是又百環千解，我但覺得「水杉」這個名字好美，我甚至在自己信筆塗鴉的小說里把男主角命名為杉。

湖北恩施土家族自治區有一棵舉世聞名的水杉王，相傳是世界上年齡最大、胸徑最粗的「天下第一杉」。湖南省龍山縣有三棵巨大水杉古樹，其中有一棵樹榦左右各纏繞一根的古藤，宛如兩條巨龍攀盤在一根擎天柱上，人們戲稱為「雙龍抱柱」。

還有一棵水杉，是小平同志給它做的廣告。他說：「有一種古代樹種，叫水杉，現在全國都有了。有一棵很大的，在三峽附近。」這棵西南嘉木，在鄂西。

我曾經在地圖上找過那個位置，是在神奇的三一八國道上。這條昔日奇經八脈的交通要道，如今在高鐵和高速的競爭下日漸退出了私家車的舞台，但卻開始迎來了騎行者們的青睞。騎士們前仆後繼地穿越三級階梯，奔向夢中的西藏雪原——有人說，這是一條古往今來追日夸父的路；也有人說，路的盡頭就是陶淵明的「桃花源」。在路上，他們會停下來，眺望它挑高的樹榦和翠綠的濃陰。日復一日，那棵水杉樹像泰山的迎客松一樣，對川流不息的車隊迎來送往。

這棵水杉樹，當地人一直把他叫做「水桫」，就是佛陀佛陀圓寂的桫欏雙樹那個「桫」字。據說，這是象徵生命枯榮忘返之樹。

和其他植物不同，因為發現的晚，古書典籍中很少出現水杉的影子。它從宇宙洪荒里劫後逃生，在無垠乾坤葳蕤生光，卻不喧嘩爭寵不鬥艷弄魅，它只想安安靜靜地做一個玉樹臨風的隱君子。

看過它一眼的人，卻都記住上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