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志怪小說《暮客棧》之 春官

余公者,舊識也,自客棧經營,每至隆冬,皆來宿一日,次晨必去,數年如一。吾嘗置宴邀之,席間言及來往營生,惟飲而不語。

某冬,余公復來,攜一後生同行。會天寒,雨雪沾衣,遂具火盆,後生獨坐一隅,懨懨不語,似有所惡。詢之,余公則言其子也,今欲授祖藝,遂攜而同行,然小子頑劣,甚不情願,故有此態,言畢搖首嘆息。

是夜寒風驟起,衾不得暖,忽聞公子呻吟不止,掌燈觀之,面如火炭,蓋外感風寒而致熱疾。時夜深,難尋郎中,遂疾與余公取水盆拭其手足並前額,又取冬衣裹之,服湯藥,伺守竟夜,待其稍緩,已近晨曦。及至天光,遂送醫,言乃風寒驟疾,幸得少壯,性命無庾,然必卧養數日方可行動。返所寓,余公料理盡心,飼食每每親嘗,備葯無出其時,公子偶轉醒,百骸虛乏,惟雙目游移,亦無片言。如是三日,幾無寢,目赤唇裂,形貌佝僂,盡生垂暮之態,每得喘息,望天不休。固詢之,猶仰首嘆曰:「遲矣,遲矣,報應我身,勿及少子!」向時公子似假寐,竊視其父,為吾所見。又三日,漸見愈,遂強起,相攜急急而去。

期年冬,公子孑然來宿,言余公仙逝在秋,其已承祖藝,遂具酒食懷之,其間復詢其往來為何,方私語:「吾族乃春官,每至隆冬則往南海趕春北歸,遲一日則天寒一分,不敢稍差時令,誤則減壽。」言畢雙目噙淚,時酒已三巡,皆醺醺然,未以為意,次日復行竟不再來。

後究所謂春官者,多農夫藝人之屬,逢春至則冠烏紗,衣官袍,行街入戶,頌唱吉言以賀春,意為勸農勸耕,莫誤時節,是為說春,未有趕春之說。且春官說春止於鄉里耳,亦未有至南海者,故疑其妄言也。然復憶公子卧病之冬,滯留數日乃去,是年天奇寒,大雪漫野而至廣東,乃一甲子之未見,是真誤時令歟?奈何杳然無蹤,無可考究。

余氏趕春之說,不辨真偽,遇奇寒而南國飛霜者,亦且作偶爾,然其父愛子之心,或可窺見,頑子噙淚,是有愧矣。

by:暮語山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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