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

小五子傍晚從村外回家,發現一隻烏鴉倒掛在樹上,它看著他一動不動,小五子心裡發慌,趕快一溜小跑逃開了。

五子這樣的大男孩,正是皮的年紀,初生牛犢不畏虎。他本來是沒有這麼膽小的,放到以前,他會覺得倒掛的烏鴉挺好玩。

小五子本來是沒有這麼膽小的,但是最近村裡死了人。死人小五子也不怕,主要這些人死的不規矩,或者說,不正常。

五子回家告訴他媽烏鴉的事情,他媽嚇得不輕,趕忙又在供奉菩薩的香爐里上了幾柱好香。

五子他爸剛好從外面回來,一開門就大罵一聲:「真晦氣!」

他媽問:「咋啦?」

五子爸點了一支煙,眉頭緊鎖地回答到:「今天下午村西的牡丹又死了,當時我正從那裡經過,前一秒還好好的,突然口吐鮮血在地上掙扎,一會就斷了氣。」

五子媽一聽又死了人,一把把五子摟到懷裡,擔心地說:「孩他爹,你說這村裡是不是真的鬧瘟疫啊?咋又死了一個。」

「我看不像是瘟疫,死的這幾個人平時就沒怎麼接觸,甚至都不認識。」五子爸抽了一口悶煙,「大家都在說是遭了邪」

他抽的有點急了,被煙嗆到,「咳」了一聲又接著說:「你沒看到今天牡丹死的時候,全身都撓破了,面色發黑,瘮人,像是中毒。」

「哎呀,這老天咋都收好人啊,牡丹這丫頭挺不錯的,乾乾淨淨的還懂事。」五子媽嘆了一口長氣,「要不是出這事肯定能嫁個好人家。」

窗外一聲烏鴉叫,五子媽趕忙吆喝一家人上床睡覺,把燈熄了。

整個村子現在只有酒館還點著一盞燈,朦朦朧朧的,是黑夜深沉的波濤里一隻飄搖的小船。

五子睡不著,他爸說的這個「牡丹」他也知道,是村子裡數一數二的美女。

牡丹愛洗澡,所以也就乾淨,乾淨給人的印象也挺好,平時見人笑呵呵的,怎麼就突然死掉了呢。

五子聽他媽說老天爺喜歡收好人,牡丹是不是好人他不清楚,前段時間死的兩個確是村子裡公認的「好人」。

第一個死的是胖大嬸,胖大嬸胖,但是慈眉善目的,特別喜歡小孩,也許因為這個她做了村裡的接生婆。

胖大嬸喜歡看野孩子跑啊,鬧啊,瘋啊,她手裡經常還有糖,五子都吃過,那糖甜得很。

胖嬸那天像往常一樣跟幾個婦女在聊天,說是身上癢,抓了一把還是癢,往手上看卻糊得全是血。幾個婦女就在尖叫聲中看著胖嬸面色炭黑地死去,臨了的那幾句「救我」讓她們成夜的睡不著覺。

大家還沒從胖嬸的死緩過勁來,李孝廉又暴斃而亡了,死法跟胖大嬸驚人地相似。

李孝廉的名聲在村裡要高過胖嬸,他的死一下子又成了村裡的新話題,或者是新的恐怖。

李孝廉是一個孝子,他把老母親侍奉的周到、體貼,酷暑嚴寒,他都把母親的衣食住行照顧的妥妥噹噹,廣受鄉親們的稱讚。

李孝廉本來不叫李孝廉,後來因為他的孝,大家都忘了他的名字。他的母親上個月去世了,大家都說沒見過在墳前哭得這麼厲害的。

也有人偷偷說,他的死是害怕老娘孤單,要去地下接著伺候。

村裡接連死了三個,人心惶惶,一片看不見的黑雲籠罩在村子上空。大家見了面也不像以前那樣熱情地打招呼了,寒暄一下就匆匆回家,沒事的也早早熄燈睡覺,生怕死亡來敲自己家的門。

村頭的酒館仍然亮著燈,五子傍晚喝了胡辣湯,心裡燙的慌,不知怎的,在床上睡不著。

他趁爸媽入睡,壯著膽偷偷爬起來跑到酒館。酒館裡有來來往往的客人,他們經過村子,吃喝或者住店。

掌柜的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常年有病在身,五子看他瘦的可怕。不過他家的廚子手藝好,做菜味道足,而且南來北往的人故事多,喝高了就喜歡給人講一路上的奇聞怪事,五子喜歡到那裡玩。

五子今晚在酒館就遇到了一個講故事的人,那是一個乾瘦的老頭,穿著顯眼的綠色綢子衣服。

天還沒黑,五子前腳踏進酒館,那老頭就招手讓他到桌前坐下。

他一邊咪著酒一邊對五子說:「這村子死氣沉沉。」又把面前的一盤醬肘子推到前面,示意五子吃。「看來需要祛祛晦氣。」

五子不想吃東西,但看這老頭穿得有趣,又留著高翹的山羊鬍子,以為他是變戲法的手藝人。便湊了上去說:「是啊,這村裡最近死了三個人,聽大家說,是在鬧什麼瘟疫。」

老頭微微一笑:「那你害怕嗎?」

五子搖搖頭:「我不怕瘟疫,我怕他們死後的樣子,好像被火燒了一樣,我媽還說他們都是好人。」

「哈哈,好人啊。」老頭兒眯著眼睛紅著臉,「那菩薩應該保佑他們吶。」

「我媽就天天燒香呢」,五子回答到。「說是菩薩保平安。」

老頭兒把酒杯放下,眨巴眨巴嘴說:「好名聲都讓他們攬去了,口水我們都擔著了。」

老頭兒把酒杯轉了轉,五子頭有點暈,感覺要睡著了。

「小伢子,老頭兒跟你說幾個故事,你聽好了。」

五子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什麼。

「從前有個女人,接生婆啊,可喜歡小孩子了,可是重男娃不重女娃,你可知道女娃一出生都被摔死了?」

「有個孝子,覬覦母親所謂私藏的財寶,好生伺候,後來發現是個謊言,把至親活活勒死。」

「還有個小姑娘,白白凈凈的,不珍惜自己,卻做一些淫亂齷齪之事,拆人的家室,唬人的錢財。」

五子聽不懂,只是懵懵懂懂地點頭。

老頭又說,「世人皆敬仰菩薩尊神,殊不知瘟神鬼神遊歷天下,是洗盪世間污垢的雙手。他們得了美名,我們被人唾棄,還避而遠之,可笑可笑。」

「哦,還有一個病怏怏的人喜歡迷殺來往旅客,食肉啖心妄圖治其疾症,我今兒個就是來找他了。」

五子臉紅紅的,頭也發燙,老頭兒結了帳,看了掌柜一眼,領著五子回了家。

「燒死他們的不是獄火,心裡有鬼,是他們自己心裡的鬼火。」

五子臨了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家裡,上的床蓋的被子。他依稀記得一個穿綠褂子的鬍子老頭和一隻倒掛的烏鴉。

五子在家足足燒了一個星期,痊癒時聽他媽說酒館的掌柜和廚子都暴斃而亡。

五子來到村口,不知道那老頭又去了哪裡。

奇怪的是,從那以後,「瘟疫」就離了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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