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少男的嫁衣——天草四郎時貞的宗教起義

02-02

初次接觸到天草時貞這個人物，是在山田風太郎的小說《魔界轉生》當中。山田風太郎的小說當然是很好看的了，但不能當作歷史。回頭翻翻日本史的相關資料，發現這個少年竟然比想像中的更有一番作為。很多人把他跟洪秀全放在一起比較，實際上二者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

相比起假借幾個宗教辭彙亂編歪理邪說的洪秀全，天草時貞的信仰就顯得正常得多。他出身於武士家族，不是洪秀全那樣的農民出身。這種貴族身份比起純粹白手起家的洪秀全要更容易讓人接受些。當然，如果我們相信一個日本人會化身為維護耶穌的聖騎士，那就真的想多了。日本的起義有時與中國古代的起義很是相似，從來沒有為宗教而造反的，但造反通常離不開宗教。

天草四郎時貞出生於1621年（元和七年），本名「益田時貞」。據考究是小西行長的家臣益田好次之子。後來被過繼給天草甚兵衛，改名「天草時貞」。關原合戰當中小西行長勾結石田三成反對德川家康，於是兵敗被殺。小西行長的諸多家臣由於失去了主人而淪為浪人，包括天草時貞的父親。所以天草時貞是在長崎港長大的。這為他後來與洋人傑出，接受天主教思想埋下了伏筆。

天主教在日本的發展要追溯至公元1543年。這一年，一艘載有葡萄牙人的中國帆船由於風暴原因停靠在日本的種子島，這是有文字記載的第一次西方白人與日本人之間的接觸。日本人通過與葡萄牙人的交流學到了火繩槍等西方文明產物。西班牙人的到來則稍晚一些，在1584年來到肥前藩與日本人做生意。西方人熱衷於從日本人手中購買產自中國的生絲，而日本則對西洋的火槍、火藥等武器興趣頗深。這種與以葡萄牙人為代表的洋人的貿易被當時人稱為「南蠻貿易」，葡萄牙人也被日本人稱為「南蠻人」。

天主教便在這種土壤之中慢慢擴散到了日本。

1549年，耶穌會創始人之一的Francisco de Xavier帶著兩名傳教士會見了薩摩國地區的大名島津貴久，並且獲得了傳教許可。這就為天主教在九州地區的蓬勃發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Xavier的野心是非常大的，他希望能夠通過到京都去覲見天皇以達到讓天主教成為日本國教的目的。當然這是幾乎不可能的。於是他跟隨商船前往人口和國力都遠高於日本的中國，希望以廣東為據點傳教。卻因為明朝當時嚴格的海禁而未能成行。此後他就號召大量傳教士前往日本傳教，認為日本是建立天主教中「千禧之國」的理想國土。（一個多火山地震的地方能成為理想國土，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

這樣一來二去，天主教竟然在日本成了氣候。

（1590年）日本全境共有75名耶穌會神父和修士，而各地住院中，還有500名同宿和僕人協助他們傳教或是照顧他們的生活。——戚印平，《日本早期耶穌會史研究》

公元1600年，關原合戰爆發。在關原合戰的前夕日本天主教的發展達到了最高潮，很多大名都都皈依了上帝。這些信奉天主教的大名被成為「切支丹大名」。德川氏坐穩了幕府將軍的位置後，就開始對天主教勢力在日本快速的擴展感到擔憂。因為很多傳教士來日本傳教的動機是不純的。除了傳教外，他們大多還經營著海上貿易和軍火交易。特別是後者，沒有武士能拒絕火藥槍械的巨大戰鬥力。由此，一場轟轟烈烈的鎮壓天主教徒的屠殺開始了。

1616年，二代將軍德川秀忠開始禁教。與此同時展開的還有閉關鎖國。二者並行的政策一直延續到三代將軍德川家光統治的時期。

故事再回到男主角天草時貞的身上。相傳天草時貞小時候相貌無比俊美，是遠近聞名的美少男。一位相士看到他後驚嘆他相貌不凡，嘆息可惜這孩子生在德川家的統治下，縱然身懷天命也是難成大事。

年少時的天草時貞不僅僅虔誠地信奉著天主教，同時還向通商口岸的荷蘭人學習西方醫術。這在當時日本看來可謂是種起死回生的「神技」，再加上他獨特的身份，他在很多信教的浪人和農民中威望很高。

公元1634年（寬永十一年），經不住天災打擊的島原、天草地區的農民起義了，依託的就是當時備受打壓的天主教。天草時貞帶領著三萬七千多人發動暴亂，在原城城頭掛起了畫有十字架和聖象的旗幟。原城城主一家慘遭屠戮。

幕府在聽到天主教農民起義的消息後，派板倉重昌為專使前往九州地區鎮壓。他原以為一群農民不過烏合之眾，是不可能成事的，卻接連遭到兩次慘敗。他意識到在城中一定有個很厲害的領袖存在。幕府也沒想到起義軍這麼強悍，於是派松平信綱前去平叛。板倉重昌為了贏回幕府的信任，發動突然襲擊，卻戰死了。

1638年，松平信綱集結十餘萬軍隊對原城發動了總攻。最終在強敵進攻、內憂外患、供給不足等多方面打擊下，起義失敗。

德川幕府視天主教為「妖術」，認為這種詭異的宗教要根除。於是原城內三萬多教徒不分老幼男女被盡數屠殺。天草時貞兵敗後切腹自盡。一個天主教徒，在生命的最後用武士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天草時貞的一生是短暫的，就像這次天主教農民起義一樣短暫。據說但是很多人想得到天草時貞的頭顱，凡是砍了少男頭顱的士兵都認為自己砍的是天草時貞。於是讓他母親來指認。起初他母親囂張地說：「我兒子是救世主下凡，他早就成神上天了！」誰知後來，她抱著一顆頭顱，哭泣著：「怎麼這麼瘦？你太逞強了！」這顆頭就被認為是天草時貞的頭顱。

天草時貞是個天生的領袖。從他的人生來看也是個比較成功的領袖。能夠以如此少而雜的兵力對抗幕府軍那麼久已經是奇蹟了。可惜在這場起義中我們也能看出，宗教再一次成為了農民造反的工具。不管這個少年多麼美，在追隨天神而去時，信仰不過是他華麗的嫁衣。

隨時、隨地，都可以輕易地換一件。

在對於天主教的鎮壓中，德川幕府的殘暴本性暴露無遺。島原地區被屠殺成了一片鬼城。不僅天主教勢力被幾乎清除殆盡，排外的閉關鎖國政策也開始了它長達260年的生命，直到黑船造訪。

那件名為「天主教」的嫁衣，隨著美少年生命的流逝，在日本天翻地覆的變化中被踐踏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