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第十七章 樂呵書坊
封居胥被嚇得屁滾尿流,半空中被金色菠蘿花瓣輕輕托住,他扭頭向下看,不是地獄,竟是一張鋪著涼席的僧床並兩個蒲團,他屁股一挨床板,那些花瓣如雲煙般消散。
他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兩股戰戰,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手抖著撐起身子看向窗外,那塔矗立院中,月色照亮一片掃過塔尖的烏雲,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他直挺挺倒在床上。
驚嚇勁兒過去,腦袋灌了鉛一般昏沉,不多時,他便走進了黑甜的夢鄉。
「咚咚咚······」敲門聲越敲越密。
封居胥迷迷糊糊穿好靴子,邊搖晃邊打哈欠去開門。
呂瑤兒冷眼看著他,「我說封公子,您一天要睡多久啊?」她扭頭朝齋堂努努嘴,「趕緊的吧,等下屁都沒剩了。」
封居胥早就飢腸轆轆,一聽快沒飯了,「哦,那咱快去唄。」
兩人去齋堂各領了一份素麵,呂瑤兒從懷裡掏出一本小說邊吸溜邊讀,有時吸溜到一半麵條子掛嘴上她都顧不得吃,右手被筷子佔住,左手笨拙的翻著下一頁,封居胥探了個腦袋瞅她在讀什麼書,看得這麼入迷。
「吃你的面,怎麼那麼討厭,」她像是額頭上長了一隻眼,頭也不抬的說道。
「你在看什麼啊?」封居胥咕嘟咕嘟把最後一口湯灌進肚子里,「有《水滸傳》好看嗎?」
「土包子,現在誰還看《水滸》,」她把書扣下,抬起頭饒有興緻的打量著他,突然促狹的笑了下,「你算是文人嗎?」
「我啊,」封居胥見她笑就有點瘮得慌,不知道她憋著什麼壞,「算是吧,寫過點詩詞歌賦啥的。」
「哇!」呂瑤兒一副花痴狀,「詩人。」
封居胥被她弄的很不痛快,「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啊,」呂瑤兒把書拿起來,先看了眼書,復又瞟了眼封居胥,幽幽的說,「崇拜咯,羨慕啊,」她拿書蓋住嘴,露出兩隻滴溜亂轉的眼睛,「能拜讀下您的大作嗎?」
封居胥一把奪過她手裡的書,一看書名——《笨笨郡主薄情郎》,「你看的這是什麼雞······」巴字還沒說出口就被呂瑤兒拽著耳朵按到桌上,她獵豹一般探身子劈手奪回書本,捲成筒朝他腦袋上就是一下。
「你懂個屁,」呂瑤兒惱了,「你能寫出涼州笑笑生這麼好的書嘛!還會寫點詩詞歌賦,不用看就是一堆狗屎。」
封居胥見她惱了,更來勁了,「我是只能寫點狗屎,可你看的這本書估計連狗屎都不如。」
「你!」呂瑤兒鼻翼翕動,就要發作之際臉色突然緩和了下來,她抽了下嘴角,似有若無的看著封居胥,「方才說到哪兒了,讓我想想,」她故意沉思片刻,「哦,方才說到封公子的大作了,老話說,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您把您那驚天地泣鬼神的詩作拿出來念上一念,跟這本書比試比試唄。」
封居胥以前倒是寫過點,可都是些打油詩,念出來就是自己也得笑抽過去,「我以前寫的詩集沒帶在身上。」
呂瑤兒撇撇嘴,「是嘛,那真可惜哦,」她十分惋惜的搖搖頭,「唉,好不容易能遇到一位還活著的詩人,可人家竟然都不能即興創作一首給小女子,真是可惜哎。」
這陰陽怪氣的口氣真是氣人,「誰說我不會,你聽著啊,」他想了句李商隱的詩,「世間花葉不相倫,花入金盆葉作塵。」
呂瑤兒微微怔住,又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詩人,「好詩,繼續啊。」
這可把封居胥給難住了,他想不起下一句了,抓耳撓腮,手一直揉搓著鼻翼,呂瑤兒眼睛眯成一條線,「這是你寫的?」
「嗯!」封居胥越是表情堅決越是露怯。
「行吧,詩人,」呂瑤兒收起書,撫平裙子上的褶皺,「老娘我回房了,你要聽和尚念經自個兒去哈。」
昨晚被念了一大通,封居胥早就聽厭煩了,「我也想看書,你這書哪兒弄下的。」
呂瑤兒一腳跨過門檻,扭頭朝他看了一眼,「就在羅什寺對門,」說完轉身走了。
封居胥走出齋堂,路過那座塔時朝門口探了探腦袋,昨日接引他倆入寺的小沙彌在塔內打掃,他本想再進去一探究竟,可一想起昨日的遭遇就心驚肉跳,他脖子一縮跨著步子出了廟門。
羅什寺對過還真有一家書坊,昨日來寺前借宿,天色太晚都沒注意到,呂瑤兒眼可真尖啊。
這家店叫「樂呵書坊」,他心說這寺廟門前的書坊就是不一樣,名字都起得這麼講究,樂呵書房,樂呵樂呵,大肚能容天下事,想必裡面一定有不少佛經典籍吧。
他甫一入內,就有一位中年發福的老闆迎了上來,他滿臉水痘,油光一閃一閃的,「這位爺,要來點什麼書?」
「你家什麼書多一點?佛經?」封居胥邊環顧四周邊翻翻看看。
「我家不賣佛經,這年頭誰看那玩意兒啊,」老闆朝他擠眉弄眼,「我家進的都是時下最流行的書。」
「那給我介紹介紹吧,」封居胥拿起一本,叫《風流大太監》,「這個是講什麼的?」
「哎呦喂,」老闆一拊掌,「一看公子您就是行家,這本書賣的可好了,講了一衙門小吏被雷給劈到了宋代,就是身上少了那件東西,入宮當了太監,他諳熟宋代歷史,深得徽宗皇帝賞識,助大宋一舉平遼滅金,馬踏蒙古,後來權傾朝野,廢了徽宗皇帝,又修得仙法重新長出那話兒,將徽宗皇帝的后妃公主並姑表女眷照單全收。怎麼樣?好看吧,來一本?」
封居胥被這情節給驚著了,「還有別的書嗎?《牡丹亭》有嗎?」
老闆反應了一會兒,「《牡丹亭》?哦······」他拿指關節敲著腦袋,「我想起來了,我年輕的時候進過一批,可惜沒人買啊,折了老多錢呢!」
他伸手從牆櫃中抽出一本,「公子,想看才子佳人故事您就看這本吧。」
封居胥接過一看,叫個《春風十里桃花開之嬌女鶯鶯傳》,「這又是講什麼的?」
「這書賣的好,講了一叫鶯鶯的女娃才華蓋世、美貌絕倫,全國的男人都為之傾倒,她女扮男裝參加科考一舉拔得頭籌,深受皇帝的賞識和愛戴,把公主與后妃迷得神魂顛倒,皇子皇孫都願意與她義結金蘭,後來胡人來犯,她褪去男裝,重回女兒身,懇請皇帝認她為乾女兒,甘願遠嫁漠北,通過和親來消弭兵燹,皇帝含淚應允,皇子皇孫並公主后妃整日以淚洗面,日夜祈禱她能回家省親,她卻深得胡王寵愛,胡王死後,她大權獨攬,命新胡王與中華修好,百姓紛紛為鶯鶯建立生祠,香火至今不斷。咋樣,《王昭君》、《女駙馬》跟《春風十里桃花開之嬌女鶯鶯傳》相比簡直不值一提,是涼州笑笑生剛寫出來的大作。」
封居胥深吸一口氣,寫這本書的人是不是得過失心瘋啊?「行吧,我買本這個吧,你給我包起來。」
「好嘞,」老闆麻溜的用牛皮紙給他包好,細麻繩一捆遞給他,「您真是有眼光,我這兒什麼書都有,您再挑挑?」
他拿過書,這本就送給呂瑤兒吧,她估計會喜歡。
「有沒有關於求仙問道的書?」封居胥手背到身後,一根手指勾著麻繩結踱著步子。
「太有了!」老闆走到一架柜子前踮起腳尖取出一本書,遞給他,「呶,就這本,比《嶗山道士》、《西遊記》這些書好看多了。」
有了先前兩本書做鋪墊,他半信半疑,接過一看,書名叫個《霹靂無敵林道長之威震天下》,他忍著噁心問了句,「這書講啥啊?」
「哎呀,這書在全國火成這樣公子您都沒聽過?」老闆一拍大腿,一副替他可惜的樣子,「我給您說哈,我三天三夜沒合眼,飯都顧不上吃一口氣讀完的。」
「有這麼好看?」
「您聽我說,」老闆激動得眉飛色舞,「這書講林升天道長一路斬妖除魔的故事,他先是因看不慣少林寺的僧人剃頭髮殺了他們的方丈,後來雲遊到武當山因為嫌飯菜不好吃又殺了武當道長,那打的精彩的喲,爐子上的茶壺都顧不得拿下來,燒穿了好幾個呢,」他想起燒壞的茶壺,一臉心疼,「唉,不說這個了,咱接著講。後來林道長學會了毀天滅地法相乾坤功,腳踢蛟龍,手撕猛虎,一柄青龍寶劍揮舞起來天地為之變色,江海因之沸騰,四方鬼神見狀紛紛作鳥獸散,他手拿照妖寶鏡四處尋覓妖魔鬼怪,歷時一萬三千五百年殺盡世間鬼怪,最後玉帝自愧弗如甘願將寶座讓與林道長,沒曾想林道長高風亮節推辭不受,隱居終南山專心修道,不問世事。怎麼樣,夠精彩吧,這本書跟剛才那本《春風十里桃花開之嬌女鶯鶯傳》一起買,我給公子打個折扣,您看。」
封居胥直接給聽懵了,這種瞎編亂造的書竟然也有人買賬,「我再看看吧,不好意思啊。」
老闆依舊很熱情,「不打緊,咱這書坊叫樂呵書坊,看書不就圖一樂嘛,每個人口味不一樣,不喜歡這本,可以去挑其他的,咱這書坊,」老闆握起拳頭,大拇哥朝後一指,「市面上流行的咱都有,賣得還便宜,您買的多咱給的折扣就多,只要是個識字的,在我這店裡轉一圈保准喜歡的要扛一麻袋走,咱這書坊進的書可都是正版,絕無盜印。」
「您這兒有《李義山詩集》嗎?」
「買那勞什子玩意兒看幹嘛,」老闆一隻手支在書架隔板上,手指上下起伏的敲著,「現在誰還讀詩啊,費那勁,我給您推薦······」
封居胥揚起手打斷他,「你幫我找找吧,你不是說年輕的時候有進過這種類型的書嗎?」
「行,我幫你到庫房裡找找,」老闆說罷便走到後院,過了好一會兒,他空手走到封居胥面前,肩頭落了一層虛土,「沒找到,可能讓我給當柴禾生火做飯了,哎!」他搖著手示意封居胥後退,他把腳挪開,一本墊在櫃底的書赫然在目。
「來,搭把手,」老闆招呼封居胥扶著書櫃,「往上抬一點。」
柜子被他抬起一角,老闆將書抽了出來,他右手拿著書抖了抖上面的浮塵,倆人被嗆得咳嗽起來,「在這兒呢。」
封居胥一看封面,《李義山詩集》,他記得小時候在敦煌逛書坊,蹭人家書看,就覺得李商隱的詩寫得好,那句「世間花葉不相倫,花入金盆葉作塵」看了後就一直刻在腦子裡,再也沒忘記過。
「真是太好了,」封居胥摩挲著暗黃的書面,「這本書要多少錢?」
「您剛買了本《春風十里桃花開之嬌女鶯鶯傳》,這本書就當個添頭送您啦。」他拿過《李義山詩集》,「我給您包起來。」
封居胥付了錢,出了店門,喜滋滋的拿著書往廟裡走,卻見一魁梧少年鮮衣怒馬立於廟前,那人見他往廟裡走,漫不經心的看了他一眼,「喂,問你個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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