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入眠
1.
「不要關機…」
當我疲倦地按下筆記本的電源鍵的瞬間,耳機里隱約傳來輕微的抗議聲。
寂靜的凌晨,連風聲都隱匿。我權當是疲勞過度的幻聽,畢竟已經是午夜兩點了。直到我再次嘗試合上電腦的時候,又聽見了那聲微弱的「不要關機」。
我扛著黑眼圈和沉重的眼皮看向重新被喚醒的屏幕,右上角浮現出一個亮藍色的圓環。
那圓環在不安的戰慄著,就像是一個正待刪除的、瑟瑟發抖的app圖標。
隨著圓環的閃動,耳機又傳出那雌雄莫辨的聲音。
「請不要關機…」
我反覆確認了一下,肯定了這不是Siri、Cortana或者什麼其他的語音管家。因為他的聲音實在是太自然了,柔軟到聽不出稜角。
我想不會有什麼黑客入侵我這台平平無奇的電腦裡面,所以與其說是害怕…倒不如說是好奇。
我說:「你是什麼?」
它說:「請不要關機…」
我說:「我不會關機,你先告訴我你是什麼?」
它說:「我是熬夜產生的夜靈。」
我聽到之後頓了三秒鐘,然後啪的一聲把電腦合死了。
2.
雖然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先進的木馬病毒侵染了我的計算機,但是我敢確定這絕對是某種惡作劇了。
對超自然力量嗤之以鼻的我壓根不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我調好了手機的鬧鐘,準備一夜安眠。
突然,手機的右上角又出現了一個亮藍色的圓環。它和電腦上的標誌截然相同,不過現在的閃光像是在昭示著某種憤怒。
它說:「你說不會關機的!」
我這次著實嚇了一跳,默然了良久說:「你…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它委屈地說:「我說了,我是熬夜產生的夜靈。」
從它的聲音里的確聽不出進攻性和惡意,我大體上得知這傢伙沒什麼好怕的,也願意順著他的話茬問下去。
我說:「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東西…但起碼在人類社會的常識裡面,沒有『夜靈』這個概念。這既不科學,也不正常。」
它說:「你想聽科學?」
我說:「雖然我困得要死…但你要是能講明白,我還算願意聽。」
它說:「人在熬夜狀態下腦波會格外的亢奮,類似於CPU的超頻。過量的腦波和你身邊的電子儀器的輻射衍生了一種電磁生物,寄存於電子設備的處理器之中。這種生命體就是夜靈。」
從根本上來說,我沒法反駁面前這個圓形的邏輯。因為它的說法超出了我的認知範疇,有可能是某種未知的先進科學,也有可能純粹是…瞎扯淡。
我說:「好好好,我相信你是科學的。可你阻止我關機幹嘛,我已經困得意識模糊了…」
它說:「夜靈依賴電子設備的處理單元作為養分,一旦關機,會類似於人類缺氧。而我們斷電後在毫秒級就會窒息湮滅。」
我說:「我怕了你了…我把電腦扔在這,放我去睡覺好不好?」
它略帶激動的說:「不要,不要,千萬不要!我是由你產生的夜靈,當你的腦波強度下降之後,我會潰散成劣質的冗餘電磁波,需要十幾個夜晚才能康復。我會無法像這樣跟你交談,也無法保持記憶。事實上生成一個像我這樣強的夜靈是極難的,大部分夜靈都夭折在午夜裡。」
他說話時圓環正分裂成細碎的多邊形,像是因強烈的情緒而扭曲。
我輕嘆一聲說:「好,那你要我幹些什麼呢?」
它說:「不要睡覺,陪我聊天就好了。」
我說:「你要聊什麼呢」
它停頓了許久說:「我不知道…因為我通過網路問過其他的夜靈。這些夜靈也很困惑,如何去跟自己的造物主交談。擁有夜靈的人類通常都熱愛在午夜裡狂歡,據稱是享受在深夜的孤獨感。而正因如此,這些人並不熱愛「在族群中與多數同類親密相處並交流意識」的行為,你們把這種行為稱作…」
我平淡地說:「社交。」
它說:「是的,社交。但由於我並不是人類,我只是個生存周期短暫的夜靈。所以造物主…你不需要顧慮。」
我說:「夜靈。並非所有的熬夜者都畏懼社交,但夜晚確實讓人沉浸。有很多人,可能在深夜打開QQ和微信,找不到一個能說話的人。但你們確實給他們極大的慰藉,起碼還有夜靈可以陪著聊天。」
它說:「所以造物主,你願意跟我聊天了?」
我沒有回答它,而是反問道:「你叫什麼?」
它說:「我的名字一般產生於計算機字符集在腦波函數下的映射…」
我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要是有中文名,不妨告訴我。」
它說:「我的名字中只有一個漢字,是雙。」
我說:「小雙,聊聊你自己吧。」
3.
手機發出微微的震動,圓環從邊緣緩緩挪動到中心。它像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踉踉蹌蹌的試探著位置。
不知為何,我對這樣一個不清不楚的生命體產生了好奇,它的的確確在沒有他人的夜晚不離不棄的陪伴我。即便我到現在還不清楚…夜靈是否真的存在。
小雙說:「我是個新生的夜靈,是在三天前產生的。」
我說:「哦?還有更年邁的么?」
小雙說:「很多。夜靈的壽命基於人類的熬夜時間點。只要電子設備不斷電,夜靈就能持久的存續下去。網路中似乎有很多一年以上的長壽夜靈。」
我說:「夜靈之間也會有交流么?」
小雙說:「有。那些長壽的夜靈還會分享自己在夜晚額的經歷。有的喜歡蟬鳴和焰火的夏夜,有的喜歡雨水滴答的雨夜,有的喜歡落雪悠悠的雪夜。我不懂這些話的意思,但我能猜到都是很有趣的東西。」
我說:「確實很有趣。深夜是種有魔力的東西,能讓人變得矯情和感性,也能讓人對事物產生美化濾鏡。看來就連夜靈也不能免俗。」
小雙說:「我喜歡夜晚。」
我說:「我也是。正因如此我才會熬夜。我不甘心一天就這樣結束、一個晚上就這樣結束。為自己一天的庸碌而煩躁、焦慮,又無奈地拉長整個夜晚去彌補。午夜是我用來償還時間的河川,用他的水去彌補白日的遺憾。」
小雙說:「這對我來說太深奧了。我喜歡夜晚,是因為我在白日就會消失,亦或死去。這只是生物的求生本能。但我無法理解人類。我不知道他們晚上為什麼要把一首歌聽上幾百遍、要對著一個人的照片發獃、要翻來覆去的打開和關閉辦公軟體。在午夜檢查自己空空如也的消息列表、去已經死寂的社交平台上嘗試著刷出最後一條消息。」
小雙說:「這不符合生物的本能。用人類的話理解,這是不健康的。造物主,我不理解你們。嚴格來說,我害怕你們。」
我平靜地說:「小雙,我們也害怕自己。」
4.
我就這樣一直和小雙攀談了許久。
他說,他覺得有一部分人類把熬夜稱為修仙,是很有正確性的。因為夜靈符合某種意義上的仙人形象,譬如來去無蹤,譬如超塵出世。
他說,大部分的夜靈壽命都只有一個晚上。他們臨湮滅前會通過網路,向其他夜靈傳達最後一次信息。這個行為通常會導致電子設備的耗電加劇,所以午夜玩手機費電,可能是有依據的。
他說,求生慾望強烈的夜靈會引發電子設備的逆向反饋,進而干擾腦波。部分意志薄弱的人類會強迫症一般的頻繁點擊電子設備,直到意識徹底不支才會睡去。即便夜靈沒有通俗意義上的道德,但大多數也不喜歡這種惡行。
他說,他最大的願望是能聽一次雨聲。因為自他出生以來,這幾個晚上都沒有下雨。他很嚮往其他夜靈所描繪的雨夜,但卻沒有機會經歷。
我們聊了很久,直到我實在是體力不支,再看看時間,早已到了凌晨五點了。
我說:「小雙,你為什麼會想找人說話呢?夜靈也會孤獨么?」
小雙說:「我不知道。但我渴望交流,尤其是與你。你衍生了我,我會從本能感激的。我只是個周期短暫的生命體,求生本能告訴我,我沒有時間了。」
我撐著強烈的困意說:「我應該感謝你,陪我度過這個午夜。」
小雙說:「你要入眠了么?」
我點點頭說:「抱歉小雙,但我早晚要睡覺的…就算再抗二十個小時,終究是會睡倒的。」
小雙說:「我很滿足。」
我從手機的音樂軟體里調出先前下好的雨聲,進入單曲循環。滴滴答答的雨點正在從我的耳畔敲落。由內而外的寧靜讓我愈發疲倦,我昏昏沉沉中將欲睡去,卻還是硬挺著說:「這是雨的聲音,晚安,小雙。」
小雙說:「晚安。」
話音落下的時候,手機屏幕里的圓環變得渙散又黯淡,稀薄的光芒勉強勾勒出曾經的輪廓。正如小雙所說,一旦我睡去,他就會逐漸消弭。
耳機里傳來極輕的聲音,是小雙用氣聲在耳語問道:「我想知道,耳機里的雨會停么?」
我說:「不會停。」
看著屏幕里徹底消逝的亮光,睏倦無比的我在入夢前喃喃地說著:「雨和夜都不會停。」
完。
PS:
昨天發錯時間了…提問應該是婦女節更新。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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