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誌異之東北社會叔(一)

前幾天,家裡人住院,我趕回家鄉在縣醫院裡晚上陪床。

這些年裡,家裡人年紀大了,大病小病的,開始頻繁光顧醫院,我自然也慢慢熟悉了醫院:被北京票販子半夜揪起來排隊去過(希望他們都進大牢),在省里醫院過道住半個月過,在縣裡醫院亦是「賓至如歸」(sad!川普臉),就發現啊:不管是奧黑TPP圍堵中國還是華為踹掉老東西員工,什麼時候醫院都是人山人海的,真是有點很凄涼的感覺:人希望長壽,但什麼時候能避開痛苦呢?

好吧,言歸正傳,我晚上在醫院通宵的時候,正是春節走開不久,縣醫院裡的病人也烏泱泱的,大約是春節一段大魚大肉不健康外加勞累、酗酒,樂極生悲,很多人都跑來報道了,於是床位緊張,家人在過道里呆了一天才等到空床進了個病房,這個病房很小,只有兩張病床,我在裡面呆了一周,遇到了一個奇葩的東北社會哥。

哦,不對,按年紀應該是社會叔叔了。

臨床的老太太前腳被擔架抬著轉去市裡,東北社會叔夫妻就後腳來了,是下午來的,一進門掃了幾眼,轉身出門就找護士要求打掃病床。

女士倒是山東大媽的長相,但這位中年男士卻是身材高大、小平頭、帶著眼鏡,文質彬彬的,像個領導,更是一嘴的普通話。

在滿耳朵「俺」、「恁(你)」、「置啥(幹什麼)」的山東話海洋里,他那個簡直是一股黃河入海的泥石流啊,一聽就不是一般山東人。

不僅不是一般山東人,而且行為也不一樣:來了沒見病人躺上床,卻要打掃病房。因為醫院清潔工都沒上班,他就和老婆自己找來清潔工具,開始默默的擦洗病床、床頭櫃、仔細的拖地,把他們那二分之一整得和鏡子一樣亮。

結果晚上也沒人來,那病床空了一天,要知道外面過道里可是住滿了沒房的病人哦,這家還是預先霸佔了張稀缺資源——病房呢。

這種事在縣城也不稀罕,人家肯定認識「人兒」唄。

「這家愛乾淨啊,說普通話,大約是城市裡回來的,估計是為家裡老人準備優良環境的吧?」我在旁邊看著,心裡默默猜測。

第二天我去換夜班的時候,愕然發現那床上已經躺上了那眼鏡大叔,正和我家人談笑風生,口音也變成了滿嘴大蔥味的山東方言。

這魁梧愛乾淨的大叔竟然是病人?

我擦,昨天他擦床和地板的時候可是虎虎生風啊,看不出來啊。

「您竟然是病人啊?什麼病啊?」我狐疑的問正聊得眉飛色舞的眼鏡大叔。

「哈!我有糖尿病!得了二十年了!」眼鏡叔貌似喜歡給別人講他不知道的東西,立刻兩眼放光轉頭給我解釋起來:「當年咱可是**廠子(國企)的供銷科科長,那時候廠子不是倒閉了嗎?然後我和保安財務那些人聯合起來,在賣廠子設備的時候(以下省略幾千字)……兜里有錢啊,就到處吃喝玩樂,結果40歲的時候就得了糖尿病……」

總之,社會叔非常健談。

據他自己說:60多歲,東北人,**建設兵團的,當過兵、開過荒、和知青睡過大通鋪、當過當地老大、80年代跟著山東老婆來了這個縣城、各種生意都做過、現在子女有成、兜里有錢、因為有糖尿病每年都定期來醫院療養治療……

當然,東北大叔口齒伶俐、口才了得,但是我也見過不少能說的能吹的:比如酒桌上打開手機頭條新聞,往下一拉頁面,肚裡構思一下,就敢隨便指著一個新聞說:這個人和我什麼什麼關係、這個人當年我怎麼怎麼對付過他、我去某某地就住這個**長的家裡——吹吧,我也見得多了。

你縣醫院一個尋常的病友能奈我何?

然而我還是低估了人家的上限。

「當年我大爺爺救過金日成!」

聞聽此言,饒是我貌如潘安、才高八斗、no simple no naive,面對如此泥石流衝擊炮轟擊,也是虎軀一顫、膀胱一緊,差點從陪護小凳子上摔下去。

就憑你老哥這句話,我覺得也得給丫寫個小傳記,把那天晚上他那些泥石流海嘯全記錄下來,給大家看看,肯定有吹噓的意味,不過這些經歷肯定有真的,不可謂不傳奇。

一、東北霸王的誕生

很久很久以前,long long ago,在公知嘴裡的那個黃金年代裡,歪歪扭扭的車輪吱吱呀呀滾動著,把白雪碾進了下面肥沃的黑土,當車輪停止的時候,一雙裹著粗布防寒的鞋子從沉重的驢車上跳了下來,踩出了兩個巨大的雪窩。

雪窩前面就是森林、冰河、黑白相間的雪山與一望無涯的雪原。

「這塊地,俺包了!」雪窩上面傳來一聲混雜著蔥姜蒜清香的有力宣言,在黑山白水間回蕩不停。

有一批不好好工作以至於窮得快餓死給黃金時代抹黑的山東人,不停竄入東北黑土地,他們就是東北未來的主人。

社會叔的祖上就是如此。

不過真正成就社會叔家族的英雄,還應該有他祖上的妻子,他們一口氣生了八個兒子!這就是東北社會叔的八個爺爺。

在幾十年後,雄霸東北一個屯吧?

就看最大的大爺爺曾經做過保長就知道這家人肯定是當地一霸。

我得小點聲,東北叔會打我的,但是從他論述來看就是如此。

東北叔說他爺爺那輩,家裡有碉堡、有多少土地來著,跑死馬肯定是可以的、他母親在tg來了後還私藏了一包袱的金條。

tg一來第一個就把他家抄了!

他沒說的地方,我在病房裡就給他補充上了:您那家肯定還有多少條槍多少家丁吧?佃戶得個幾千吧?鴉片估計也不少吧。要不然tg也不會第一個就動你家吧?

東北社會叔一愣,被我懟得罕見的沉默一秒鐘,泥石流出現斷層了啊。

他大爺爺救金日成就是發生在槍在手、有碉樓、誰敢走這段時間,據他講:有次金日成逃難,被他大爺爺救了,藏在地窖里。建國後,金日成要報恩,給北京說:「那個誰誰誰呢?當年救過我,我要報恩。」

領導一聽,還有這事?找這個人。

一查人在監獄裡呢,放出來放出來,好酒好肉擺上,給金同志寫封信唄。

以上大家笑笑就可以了,我也不知道真假,但肯定有真的。因為東北社會叔家庭成分不好(最少得是富農以上唄),在那個家庭成分是天是鋼鐵天花板的年代,他訴說了大家族四分五裂各處逃難,他投靠親戚好不容易搞了個好成分,才進去**建設兵團。

從社會叔弄個新身份這件事就能看出這個人比較善於抓機會或者說比較能混,所以他在建設兵團也很快混得風生水起,最高當了個連長。

當年社會也挺亂的,有槍就是草頭王,東北那地方其實都是移民,關係性血緣性很慘淡,社會較為推崇暴力——誰拳頭硬誰夠狠誰有「人兒」誰就是王者。

東北社會叔自己能混能打,加上親大哥也是官府里的某長,滔滔不絕的講他當年在兵團是多麼的威風:說是到了那個地方,坐上計程車提他的大名不用說別的,人家直接給你送到他單位;打架鬥毆,提他的名字,對方就怯怯退讓了。

他作為連長、兵團一霸,當然幹了不少肥私的事,有個資歷老的技術員就在高層下來視察的時候當面舉報他。沒想到,萬事既然發生就必有根源,社會叔這麼狂自然不是憑空來的,高層視察就是來吃山珍海味的,根本就不想管下面的事,而那個技術員又比較耿直愣是要抱不平,結果社會叔就當著領導的面把他打進了醫院。

人家家屬不幹了,反覆的告狀,然後社會叔就去拘留所里呆了幾天:晚上回去睡覺,白天隨意出門娛樂,人家上面有「人兒」下面也有「人兒」,背著槍當看守的兩人都是社會叔的粉絲。

當年就這麼亂。

到底有多亂呢?

社會叔說了個事,還說當年老山下來一批見過血的傢伙,國家沒地方安置,就讓他們來了兵團,人家一來就把一個礦搶了(強行承包吧),兵團就怒了:我們家的礦你們都搶?反了你們了。

但是雙方都有槍,最後還都架上了機槍懟著,社會叔作為連長親歷此事,不過看結果,是兵團慫了,畢竟雖然都有槍,但對面人家真打過仗啊。

有槍,所以當年兵團的重要娛樂就是打獵,背著步槍衝鋒槍去林子里見什麼殺什麼,東北社會叔樂此不疲,朋友來了打獵去、親戚來了打獵去、誰也沒來打獵去,大約就和現在請別人打高爾夫差不多性質吧。

但是就是打獵這個高貴高雅吊炸天的愛好,讓正在上升期的東北社會叔一個跟頭栽了下來。

一次打獵的時候,步槍炸膛了,當即就把右邊半片臉炸的血肉模糊。

「看看,我這個右眼就是義眼,在北京做的義眼。」社會叔把眼鏡摘下來對我眨巴眨巴了眼。

右眼重傷,好多彈片進肉。

人生際遇就是這麼的難以琢磨。

社會叔從一個東北霸王在幾個月里就變成了一個可憐巴巴的求醫者。

因為兵團醫療條件不好,他走遍了大江南北要救自己的眼睛,最後還是摘除了眼球。

就是這個坎,他離開了兵團,跟著自己老婆來山東安家了。

他太太恰好就是我們縣去東北的人,社會叔在東北混得風生水起,結果命運難測,莫名其妙的在人生後半截在遙遠的山東安家立業了。

這就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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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將講述東北社會哥在我們這個小縣城是如何混社會的。

「當時,我被你們這邊的人欺負的不行了。我大哥知道了,帶著七個人連夜趕到這裡來看我,包括一個殺手。大哥見面就是一個耳光抽在我臉上,怒斥:咱們東北人怎麼能被欺負到這個份上?!你這個王八蛋!」

「我嘆了口氣,說:大哥,山東這邊和咱們東北不一樣啊!這裡每個村都是一個姓的,要是干,就是干整個村的人啊!我一個人能打幾個?我沒辦法啊!」

【殺手都給你找來了,你特么給我說這個?我一定遇到了假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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