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

自瀆的習慣大概是留學時造成的，苦悶的留學生活除了看了一大箱閑書，就是這個壞習慣了。他看過郁達夫的《沉淪》，對裡面的那個青年，他深有同感，所幸祖國沒有民國時那麼悲弱，不然他大概也是要蹈海的。不過他並沒有墮落到去嫖娼的地步，他把這個認為是最後的底線，雖然卑猥地躲在斗室里自瀆，但是似乎還有些自尊。諸君恐怕要問，何不去找個女朋友，他生性又是那麼害羞，樣子也不大好看，左額上還有一塊青色的胎記，雖然不大，但是很影響觀瞻，他便越這麼不自信下去了。

終於熬到回國，照例說，在自己的祖國情況應該會好些，但是他自瀆的習慣到底改不掉了。就像是刻骨之蛆，再也擺脫不了了，一旦進入黑夜，身體里那股衝動便蠢蠢欲動起來，直至將他吞沒，這使他想起他小時溺水的經歷，那是五六歲的時候，父親帶著他去游泳館學游泳，父親一不注意他就溺水了，那次差點死掉了，於是對水就怕起來，不管父親再怎麼說水是多麼多麼可親，到底沒有勇氣嘗試了，在水面前就只有無奈了。這在面對這股衝動時，他也是這樣的。

那時南方的春雨剛過去，一切稍稍有夏天的影子，走過那條民國留下來的老街，鐵籬笆上全是薔薇花，現在卻落了一地，很傷感的樣子，他總是不忍去踩那些花瓣，他想，踩這些花瓣是不好的，想來它們曾經在枝頭高高的笑著，一陣雨來就變成了這樣，不也是很堪憐嗎？

見到落花滿地的那天晚上，他激烈地自瀆了，就在那股白色的精液射出來的時候，他的腦海是那麼純凈，真是一點也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而是花瓣飄落的軌跡，那些軌跡清晰可見，像是飛機飛過天空時留下的航線那麼明晰，他覺得很奇妙，他閉著眼睛，那種剎那而來的美感讓他如痴如醉，於是在一切完結時，他把頭埋在被子里哭了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地滴下來，心裡卻並不悲痛，反而是一種舒暢，哭完後更覺得神清氣爽。

母親介紹的那個人，他沒什麼意見，以自己的長相來說，已經是很好了，而且家世學歷也很好，聽說也是在英國留學，城市也不遠，但到底沒見過。

後來他和那個女孩子見過兩面，說不上什麼感覺。第一次是和她在一個茶館喝茶，她喝茶的樣子很嫻靜，也不覺得怎麼無聊，這點讓他很感激，在他的印象里，現在沒幾個女孩子能這麼安靜地在茶館喝杯茶了。第二次見面是在一起吃飯，她的飯量很小，可是看女孩子的樣子並不瘦，這讓他有點想不通。

這兩次見面後就許久沒見面了，兩人又沒說要見也沒說不見，就這麼拖著，其實他大概知道一點彼此的心思，但是又有點不可明說的玄幽，反正就是這個年紀的人常乾的事情。

母親曾輕描淡寫地問過它們是何種情況，他雖然搪塞一句就過去了，母親知道他的心事最是難猜，和別家的孩子不大一樣，所以也不敢過分逼緊。

他甚為奇怪的是，和這個女孩子認識後，他自瀆的頻率竟然少了很多，似乎是一下子就改變的，他一次在準備這樣的時候，忽然意興闌珊，於是提上褲子，很久不這樣了。他想他或許要再約出這個女孩子來見見，也不為別的，只是覺得和她在一起感覺不壞。

彼時，尚是花季，南方的花季特別長，這樣的花謝了，那樣的花就又開了。他們在一個公園裡見到了，她有些驚訝地說，想不到我們還能見面。他有些羞赧地說，看到最近的花開得很好，覺得你應該會喜歡。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說出這麼文縐縐的話，說出來後感覺有些後悔，但是收不回去了，他還怕女孩子笑他，可是女孩子只是笑笑點了點頭，兩人沿著花徑慢悠悠地走著。

她問他最近有沒有繼續相親，他誠實地點點頭說有，剛回答完，便將這個問題拋回了給她，她也點了點頭，頗為無奈地自嘲說，母命難違呀。於是他們都笑了起來，人一笑，氣氛就鬆緩了許多。兩人聊到了彼此在英國的事情，竟然他去過她的城市和學校，她也去過他的城市和學校，只是兩人到底沒有見到。雖然如此，但兩個人在驚訝之餘，心底還是隱隱地覺得他們是有些緣分的。人就是如此，會將一些巧合之事推到緣分身上，一旦和緣分沾染上了，那麼就會在心裡生根發芽，於是沒緣分也變成有緣分了。

這次之後，兩人見面的機會就多了起來，他自瀆的習慣似乎一下子消失了，他起碼有一個月沒有這樣做了，這是絕無僅有的事情，從他學會這項本事的時候，他就沒有疏懶過半個月。這下一下子就沒了興緻，這讓他頗感到詫異。這邊的興緻少了，那邊的興緻倒是多了，他不知道為何對她熱心了起來，總是想著去見她。

他們本來就有先天的條件，又見了幾次後，很自然地在一起了，在一起後，兩人也做過一些情侶之間常做的事情，去遊樂場玩，去小吃街吃各種東西，去不遠的城市旅遊，還曾經去郊外宿營過一次。雖然也高興，但是終究是平平淡淡的，他知道他們會這樣，第一次見到她時就知道他們會這樣了，兩個人的性格都溫吞如水，而且彼此對對方，也不算什麼冰與火的相碰，所以註定掀不起任何大風大浪了，而這點他知道她也是明白的，事先知道了這種狀況，兩人反倒坦然了很多，人生不就是這樣嗎？平平淡淡溫溫和和地就好了。

唯一有些刺激的是他們的第一次，那是在海棠花落的時候，之所以發現海棠花落了，是因為他們開房的酒店前就有一棵海棠花樹，他先去開房，然後在房間等她，而她就站在那棵海棠花樹下站著等，他會發房間號給她。海棠花一陣一陣地落著，憑著風來的頻率，她踩著的石子地上已經落了不少殘花了，有好幾瓣在飄落的時候划出的軌跡曾經經過了她的眼瞼或者臉龐，她似乎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冷香，這讓她有些恍然。正在這時，手機響了，他發來微信了。

她低著頭進去，避開前台，逃也似地進電梯了。電梯剛關上，她的心就撲通撲通地跳將起來，也不知道是因為要和他那樣還是只是剛才從大堂走過時激動導致的。在她還沒想清楚的時候，她就到房間了。她看得出他有些緊張，摟著她的肩膀時，她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顫抖，在吻了好幾遍後她說，去洗澡吧。

兩人並沒有坦然到一起洗澡的地步，所以是他先去的。她洗完後，他站在背後跟她擦頭髮，擦著擦著，手就順著脖頸往下探去了，他的手經過她的胸口時，很明顯地感受到她的心臟在激烈地跳動著，而她也通過她的背察知到了他的心臟也在激烈跳動著，因為他的背緊貼著她的背。

這真是他們唯一一次心跳得這麼快了，以後的時間裡，他們都像是湖中的水了，偶有波紋，也不過是個小漣漪。

他們的戀愛並沒有談多久，因為兩人實在是太合適了，不管是他們彼此還是家庭，都是相當合適的。他們結婚那天弄來了很多花，各式各樣的都有，看上去宛若一片花的海洋，但是在婚禮結束後，這些花都被當作垃圾扔了，比那些飄落在地上的殘花境遇還不如。他偶然從那些被丟棄的花前經過，不禁想到，這些畫雖然都經過人精心的包裝，也見證了盛大的婚禮，但結局終究不如開在風裡，落在風裡的那些無人問津的花了，而他感覺他的愛情頗有點像這些在腳下的畫。

結婚後，他們單獨住在了城市的一隅，她隔幾天就買回一束鮮花，插在花瓶里放在飯桌上，隔幾日，花萎掉了，便丟棄了，於是又重新買來，他有些不懂她的想法，這花買來其實並沒有怎麼看，況且買來就枯萎了，何必要反覆地買呢？似乎更接近是只為了看花的凋落而已，這麼一想，他還頗覺得她有些無情。而她也早已厭倦了，每日買花也裝點不了日漸平淡的生活，就連那五彩繽紛的花色也跟著生活蒼白了。於是在某一日，她所幸不買了，於是生活僅有的一點色彩也全部凋落了，兩個人像是徹底凋落的花樹，他們或許還有一點希望，就是或許有個春天，那時他們還會再開，但也或許全無希望了，畢竟人生和花不一樣，花有四季，人是沒有的。

而他，又恢復了自瀆的習慣。

2017/3/5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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