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也：儲肉罐

我一直想不通，隔壁的劉曉嬌，究竟是如何瘦下來的。

她和我同時搬進了這座公寓，起初相識，也是因為在同一家健身房鍛煉。

那時她比我還要胖，而且更為懶惰。

據我所知，她上一個男朋友，也正是因為她的懶惰，才選擇了與她分手。

為此，劉曉嬌曾放出豪言，一定要瘦身成功，重新做回那個樂觀苗條的女孩兒。

我當時聽了她的話，也只是笑笑，並未往心裡去。

但沒曾想，三個月後，一切都變了。。。

「阿玫，早上好呀~」

悅耳的聲線，如同春風般飄進我的耳朵。

我鎖上家門，隨之轉身，卻看到令我瞠目結舌的一幕。

劉曉嬌，那個曾經一度胖到180斤的女人，此刻卻如同脫胎換骨般，亭亭玉立。

我從頭到腳的打量著她，玲瓏有致的身段，黑長直的柔順秀髮，搭配一襲純白紗裙，讓她整個人看上去無比清新靚麗。

「早，早上好。。」我獃獃的愣在原地，「曉，曉嬌，你怎麼這麼瘦了？」

性格爽朗的劉曉嬌撩起垂落眉邊的秀髮，輕笑著說：「阿玫，你不要這麼驚訝啊，我都不好意思了。。」

「呃。」我略帶歉意的抿起嘴角：「不過你這變化也太大了吧？我記得三個月前，你不是還。。」

餘下的話，我忍住沒敢說。

但劉曉嬌並不介意，反而用雙手提著包，有些俏皮的吐吐舌頭：「對啊，那時我確實很胖，但我現在成功瘦下來啦，所以作為好朋友，我是很樂意告訴你方法的。」

聽了這話，我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腳尖，因為多年來肥胖的緣故，所以就連我的鞋子，都要比其他的妹紙大幾碼，這也導致我從不去商場買鞋，生怕被別人笑話。

興許是自尊心作祟，我站在今非昔比的劉曉嬌面前，竟然有些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

反觀劉曉嬌，從包里掏出一個金色的儲錢罐，慢慢遞到我的面前。

我瞪大雙眼，不明所以的抬頭問：「這，這是？」

「這個呢。」劉曉嬌指著那個造型圓潤的儲錢罐說：「叫做儲肉罐，是我用來減肥的法寶利器哦~」

聽了她的敘述，我深感錯愕。

頭一回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除了儲錢罐之外，竟然還有儲肉罐的存在。

於是我忍不住追問：

「所以，它該怎麼使用呢？」

2、

「很簡單啦~」劉曉嬌指著儲肉罐的正面，輕聲講解：「只要每天把這個孔對準肚臍眼貼上去，然後再稍等片刻，就能吸出來你體內的一些脂肪，而且。」

她說到這，頓了一頓，好像生怕別人偷聽似的，左右張望一番後，又壓低了嗓音說：「而且累積一段時間之後，就會從尾部的這個孔里蹦出來硬幣，怎麼樣，是不是很神奇？」

我隨之驚叫出聲：「啊？這，這不太可能吧？」

劉曉嬌皺起了眉頭反問：「怎麼不可能？微信運動不是都能走路捐款嗎？」

聽完她的古怪理由，我竟然找不到話語來反駁，她說的好像很有道理。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接受這份禮物，劉曉嬌卻直接把儲肉罐塞進我的手裡，「哎呀，阿玫，你就試試嘛，反正我已經靠它減肥成功了，活生生的真實案例就在眼前，你還擔心什麼啊？」

「話雖這麼說，但是。。」

我盯著手裡的圓形儲肉罐，依舊心存些許顧慮。

劉曉嬌卻有些不耐煩：「我不管了啊，好方法已經交給你了，正好我也用不著了，就當做禮物送給你，就算你不用，擺在家裡也能當成裝飾品呀，不說了，我趕著上班，先走一步啦~！」

她說完話，徑直轉過身跑向電梯，我看著她的背影，下意識的大聲呼喊：「喂，曉嬌，我真的。。」

「好啦好啦，就這樣，有問題等我下班回來再說，拜拜~」

電梯門關閉，劉曉嬌與我就此分別。

我站在樓道內，傻愣愣的打量著手裡的儲肉罐，心中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3、

等我買完菜回來，已經臨近中午，進到家裡以後，我捧著儲肉罐坐在沙發上，陷入了緊張而又不安的情緒之中。

但是，在這浮於內心表面的忐忑之下，我竟然感受到一絲絲莫名的興奮。

似乎這個儲肉罐的吸引力，比我想像中的要大很多。

並且，讓我鬼使神差般，輕輕用手掀開了腹部的衣物，將儲肉罐吸收脂肪的小孔，慢慢貼了上去。

在儲肉罐接觸皮膚的一瞬間，我立即感受到自己的腹部陣陣收縮，有些像小時候吃壞了東西鬧肚子，似乎腸道在輕輕的蠕動，並且逐漸有什麼東西脫體而出。

我閉上眼睛，感受著肚臍部位莫名升起的一股溫熱，竟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當真是大夢春秋。

我睜開眼，赫然發覺已經是月懸中天的晚上。

寒風透過窗紗吹進屋裡，掀起了陣陣涼意，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肚皮。

入手一陣冰涼，應該是我睡著了，忘記把衣服揪下來。

我又用雙手不停揉搓起肩膀，盡量使自己能暖和一些，同時目光移到身邊的儲肉罐上。

與白天時的金黃外表不同，此刻的儲肉罐散發著粉紅色的柔光，像一隻溫馨的小檯燈，安靜的躺在沙發上。

我順勢拿起，沒曾想入手後竟然沉甸甸的，多了幾許分量。

這一變化，也讓我恍然大悟，應該是對準腹部後起了變化。

想到這，我立即站起身，從柜子里拿出體重秤，穩穩的站在了上面。

「我的天吶！」

我用雙手緊抱住頭，盯著腳下的體重秤，不由的目瞪口呆。

因為我驚訝的發現，原本一直維持在87.5公斤的體重，此刻竟然銳減到83公斤，短時間內，足足減少了8斤還要多！

隨之我又想起劉曉嬌說過的話，她的意思是，只要貼在肚皮上，這個儲肉罐就能吸收脂肪，但好像沒說要貼多久。

難道是，因為我當時把儲肉罐貼在肚皮上，所以在我睡著的這段時間內，儲肉罐一直在吸收我的脂肪，直到我醒來雙手不自覺的鬆開才失效？

懷揣著滿心的疑惑，我轉頭望向在沙發上依舊散發粉光的儲肉罐。

然而無論我從哪個角度看去，背後卻始終伴隨著一股涼意，還有心中一抹不易察覺的竊喜。

因為儲肉罐此刻的顏色，還有飽滿的外表。

都不再像是一個冷冰冰的機器，而是近乎於變成一塊鮮活的。

肉。。。

4、

餘下的日子裡，儲肉罐完全成為了我的寶貝。

而劉曉嬌，也莫名不見了蹤影。

一連幾天，我都再也沒見過她回來，應該是去出差了吧，我想。

劉曉嬌說過的儲肉罐特效，也在我不斷的探索中得以應驗。

在吸收了我多達二十斤的脂肪過後，儲肉罐下方的細長縫隙中，竟然真的飄出幾張鈔票。

根本不是什麼鋼鏰，而是實打實的百元真鈔！

而且我還驚喜的發現，隨著儲肉罐吸收的斤數越來越多，所得的鈔票金額也越來越大！

打比方，吸收一斤脂肪的時候，儲肉罐能夠吐出一塊錢，等到兩斤的時候，變成了兩塊錢，而等到四斤的時候，則是八塊錢！

以此類推，我彷彿漸漸摸清了儲肉罐出錢的規律，換言之，如果我能讓它吸收一百斤脂肪。。

「我的天吶！」

我緊緊抱住了自己的手臂，不敢再繼續深思下去。

而我的眼前，也浮現出未來的某一天，我提著幾麻袋鼓鼓的現金，走進一家豪車4S店，將那輛心儀已久的敞篷跑車購於名下！

有錢人的生活，在此刻我的眼裡，好像唾手可得，也讓我對待儲肉罐的心態，由一開始的警惕，漸漸轉變為愛不釋手。

何止是愛不釋手，簡直是連睡覺都摟在懷中。。。

終於，在一個月之後的某天夜裡，我達成了自己的願望。

「四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八。。」

「四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

「五百萬！！！」

「啊！！！發財啦，我發財啦！！！」

我將最後一張現金鈔票，緊緊撰在手裡，興奮的手舞足蹈。

而我整個人也陷入了一種極度的癲狂之中，眼前儘是疊放成堆的百元大鈔，還有彷彿近在咫尺的敞篷跑車。

於是我控制不住的從地上跳起，然而卻在騰空的一瞬間，我的眼前突然大冒金星，隨之腦海中天旋地轉，如遭重擊。

我狼狽不堪的摔在地板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肚子上的儲肉罐也在同時脫體而飛，閃爍著亮眼的粉光，受力拋向牆邊的角落。

我掙扎著想撐起身，無奈發現竟是徒勞！

我的雙臂軟綿綿的，好似沒有一絲力氣，嘴角發乾的厲害，頭髮也開始大把大把的往下掉。

一個多月來，我每天所做的事情，除了吃飯睡覺看韓劇，就是躺在床上用儲肉罐吸收脂肪，眼看著卧室里的鈔票越來越多，我漸漸沉淪在這瘋狂的索取中，如同吸毒成癮般，無法自拔。

直到此刻我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很久很久都沒照過鏡子了。

於是我苟延殘喘著，爬向卧室的另一角，在那裡，有一面貼在柜子上的換衣長鏡。

我彎曲著雙肘，在地板上緩緩匍匐向前，整個過程我都緊咬牙關，因為身體里幾乎毫無力氣的緣故，這段僅有數米的距離，我爬動的異常艱難。

然而，等我終於到達鏡子前，停止了所有的動作，透過那面落上灰濛濛塵屑的鏡子，我也看清了自己的模樣。

一瞬間，我腦海里就只剩八個字在不停縈繞：

骨瘦如柴，似人非鬼。

5、

當我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即將垮掉的時候，無論我如何挽回，似乎都太遲了。。。

我蜷縮在幽暗的房間里，像一隻無人理會的醜陋爬蟲。

時而抬頭看看鏡子，和裡面那張眼眶深陷，頭髮稀疏，腮頰內凹的怪臉相對視。

時而費力向後挪動著瘦若干柴的身軀，去客廳里喝一小口水，但也僅僅是一小口，因為我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脫離了正常的生活，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守候著面前堆積如山的鈔票，腦海里僅剩一絲對於過往的回憶，還有如同精神失常般的幻想。

那輛憧憬中的敞篷跑車，也離我越來越遠。。。

此刻的一切景象與遭遇，都和我預想中的完全不同。

我徹底的迷失在儲肉罐帶來的慾望深淵之中，想逃離卻又無計可施，只能奄奄一息的掙扎著活下去，以求能在陷進無盡的黑暗之前，迎來一絲黎明的曙光。

不知是否因為我的禱告起了作用，終於在渾渾噩噩的意識潰散邊緣，我聽到了一聲開門的細響。

隨之而來的，還有令我無比感動，卻又無比驚訝的關切之聲：

「阿玫？阿玫你在哪兒？」

是劉曉嬌，竟然是她？！

聽到她的聲音，我的內心深處，爆發出強烈的求救慾望。

而在激動之餘，我又產生了一絲困惑。

她怎麼會有我家的鑰匙？！

但這個念頭在腦海里，只是停留了一瞬，便又被另一股求生慾念所掩蓋。

我奮力的吐出舌頭，試圖發出一絲微弱的聲音，以便能夠取得劉曉嬌的注意。

可我實在太虛弱了，虛弱到發不出任何響動。

然而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一雙紅彤似火的高跟鞋，踩踏著穩健的節奏，漸漸出現在卧室的門口，還有我側躺在地上的視線之中。

那雙腳踝，光滑而潔白，透出淡淡的健康光澤。

我努力的想抬頭向上看，卻只能讓眼球輕輕滾動。

隨後，我聽到她有些做作的驚訝呼喊：

「哎呀！阿玫，你這是怎麼了？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亂用儲肉罐嗎？」

我是多麼的想告訴她，你根本沒有說過這句話。。。

然而。。

「哎呀哎呀！怎麼會有這麼多錢，你到底被儲肉罐吸走了多少脂肪啊？！」

劉曉嬌說著話，緩緩走向那堆散落在地的鈔票。

我看見她彎下腰，伸出手抓起厚厚的一沓，又隨意掂量了兩下，然後對我說：

「哎，這人的慾望吶，就是永遠得不到滿足，我這才離開了多久啊，你就變成了這個樣子。看來這些錢，你也花不了了。」

不知為何，聽了她這句話，我的心中突然迸發出一股極強的憤怒，嘴部的肌肉也莫名有了力量，於是我咬牙囁喏著，從口中硬生生吐出一句話：

「那，是，我，的，錢。。」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誒~」

「我說，那，是，我的，錢！」

最後一個錢字擲地的一剎那，我的嘴巴發麻到再也沒有任何知覺。

而劉曉嬌，卻一步步的向我走來，最終駐足在我的面前。

我的眼睛，緊緊盯著她細長的高跟鞋，大腦之中一片混亂。

隨即，我聽到了這輩子最冷漠無情的一句話：

「你們人吶，就是不知足，哎，阿玫，你用脂肪換來的這些錢呢，就由我來幫你花吧，哈哈哈哈！」

然後，劉曉嬌緩緩抬起了右腳，將尖銳而細長的鞋跟，對準我的太陽穴。

狠狠踩下。

伴隨著劉曉嬌狂妄的大笑聲，我的意識迅速潰散。

眼前只剩那枚躺在卧室角落裡的儲肉罐。

依舊散發著柔和的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