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也：換頭術

「2018年，世界上第一例換頭手術成功進行，全身癱瘓的患者，從此擁有了新的軀幹，人類的醫學水平，也邁向了更加輝煌的未來！」

「而在今天，換頭術已經成為一項平民化的醫療項目，且具有極高的安全性，經過數十年的不斷發展，無數對自己身材不滿意的人們，通過換頭手術，擁有了更加幸福的人生！」

「這次我們節目組，決定在廣大的觀眾群中，隨機抽取一位幸運的朋友，而他也將免費獲得由。。」

我一邊往嘴裡塞著薯片，一邊緊盯著電視上的「換頭術」廣告。

這種手術，據說是半個世紀以前的人們發明的，不知耗費了多少專家的心血，現在已經完全取代整容手術，成為改變外貌最為直接的醫療手段。

而且我還聽一些朋友說，最新型的整容手術，搭配換頭手術，已經形成了完整的產業鏈，甚至一些黑心商人，在黑市上對那些不幸逝去的年輕超模的遺體，進行公然叫賣。

明碼標價，一具最少要二十萬元以上的價格，也讓很多人望而卻步。

但在正規醫院中，進行一次換頭手術，最少也要伍拾萬元起，這對於普通人來說，更無疑於天價。

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年輕人趨之若鶩，不惜花費高昂的手術費用，也要讓自己的身材臻於完美，擁有如超模一般的魔鬼曲線。

想到這，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大肚子，腰間的贅肉由於長期伏案工作，已經變成了一大坨「游泳圈」。

整個人臃腫不堪，雖然已經三十歲，卻至今沒有女朋友。

等我下意識的去摸薯片，這才恍然發覺一整包早已被我吃完。

「哎，又沒忍住！」我嘟囔著，將包裝袋隨手一扔，靠在沙發上胡思亂想。

眼下，對於生活毫無希望的我來說，是最困難的一段時期。

2、

我叫胡安，曾是一名美食編輯。

但就在兩個星期前，公司里來了一名實習生。

她年輕貌美，又很會討領導歡心，沒過多久，我就被公司以業務能力不達標而辭退。

美食編輯的位置，也由那個實習生接替。

自此，我充滿委屈的離開了公司，回到家裡，過起了深居簡出的宅男生活。

由於從小到大都喜愛美食的緣故，我的體重始終保持在200斤以上，且多年的寫作生涯，又讓我欠缺鍛煉，所以整個人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將近十歲。

也許是從離職那一天開始，不知不覺中，一直對換頭術嗤之以鼻的我，也漸漸的對其產生了強烈的慾望。

我常常幻想，如果我進行了換頭術，擁有了一具八塊腹肌的男模身材，生活會不會就此變得截然不同？

還沒等我從幻想中回過神來，電話鈴聲就響了，我拿過手機，見是陌生號碼，略微思索後，便按下了接聽鍵：

「喂，您好？請問您是胡安先生嗎？」

甜美的女聲，很有禮貌。

我點點頭回答說：「對，我是，請問您是哪位？」

「胡安先生您好，我們是HT公司的客服人員，在此恭喜您獲得了我們項目組的驚喜大禮，您已經通過電視節目，被選中為進行此次換頭手術的榮譽觀眾！」

「什麼？！」我幾乎是驚叫著，從沙發上坐起，內心隨之爆發出抑制不住的激動。

「對，您沒有聽錯，為了證明我們並非欺騙行為，您可以帶著您的身份證件，於今天下午三點半，到HT大廈一樓來進行諮詢，如有疑問，也可隨時聯繫客服電話，我們將為您提供最為便捷的服務。同時，您大可不必著急同意，等您考慮清楚後，可以隨時聯繫我們，最後，祝您生活愉快，再見，胡先生。」

還沒等我詢問，對方便率先掛斷了電話。

而我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興奮之中，呆坐在沙發上，怔怔出神。

思來想去過後，我再次按下了客服電話，經過向客服人員簡單的了解過後，我便急不可耐的說了三個字：

「我同意。」

3、

「歡迎您的到來，胡安先生！」

迎賓小姐站在HT大廈的門口，面帶微笑。

我沖她不好意思的點點頭，然後跟隨著她的腳步，走進一樓大廳。

「那個，請問，為什麼會選中我呢？」

我忍不住提出了心中的疑問。

迎賓小姐微微一笑，柔聲說：「是這樣的，我們節目組採取了實時監控收視率的方法，在數萬名觀眾之中隨機抽取的您，所以您大可放心，您的個人信息，並未被泄露，當然，我們只是通過您登記的數字電視用戶電話，才找到您的。」

「哦，原來是這樣。」我點點頭，又問：「那這個手術費用？」

「您放心。」迎賓小姐按開電梯，示意我先進，「和承諾的一樣，全部免費。」

隨後，我踏入電梯，一路向上，來到了只在電視上見過的HT公司接待區。

裝修前衛，巨大的落地窗將整座城市的風貌盡收眼底。

除此之外，接待區中人來人往，俊男靚女穿梭往返，幾乎讓我看花了眼。

「胡先生，胡先生？」

迎賓小姐親切的呼喊，讓我回過神來。

我朝她尷尬的笑笑，然後拿出身份證件，隨她一起走向諮詢服務台。

大方有禮的工作人員，很快便為我辦好了一切手續。

剩餘的時間，我一直在緊張與焦慮中度過。

下午五點，負責換頭手術項目的數位專家，對我進行了全方位的檢查與論證。

最終他們一致決定，將在兩天後，將我的頭顱，換在另一具不幸因腦部病發而離世，但身軀依舊保持完好的男模身上。

我坐在交流不停的專家對面，轉頭看向落地窗外的夕陽。

遠處的天際，似乎不再充滿陰霾，而是變成了火紅的黃昏。

4、

一周之後。

我整個人的頭部纏著繃帶，在視線也被遮蔽的情況下，終於迎來了一絲曙光：

「恭喜您胡先生，今天可以拆線了，而且您的術後恢復非常完美，個體排異性也顯示為零，所以祝賀您，手術非常成功！」

話音方落，我就感覺到有人伸手幫我解除繃帶的束縛。

約莫數十秒後，柔和的光線在瞬間湧進我的視網膜，而我陷入完全麻木的軀幹，也漸漸感受到了一些知覺。

我試著抬起手臂，與之前粗壯的右手相比，此刻在我眼前的這隻手，纖細而豐盈，顯示出極其幹練的男性線條，微微隆起的肱二頭肌，又彰顯出良好的健身習慣。

對此我按耐不住內心的興奮，又抬起左手，舉在眼前仔細打量。

細心的護士推著一面長鏡，緩緩走到我的身前，另一名護士也幫我掀開被子，並輕聲說：「您可以嘗試著下地走兩步，讓血液儘快循環。」

我激動的點點頭，強撐著身上的虛弱，慢慢從床上坐起。

而後，透過下身的病號服，我看到了一雙線條趨於完美的大長腿，目測下，足足有近一點二米長。

於是我忍不住詢問身旁的護士：「那個，請問我這副身體，現在有多高？」

等待護士回答的同時，我又嘗試著轉動脖頸，靈活自如，宛若不曾有人將我的頭部更換過一樣。

再加上整張臉部也進行過整容，一些突出的骨線均進行了調整，我的面部看起來起碼年輕了至少十歲，而且氣質與之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打量著渾身上下的驚天巨變，我沉浸在這莫大的喜悅中，久久無法平復。

護士從身旁拿來一張表格，邊看邊向我講解：「您經歷過換頭手術以後，所擁有的這具身體，是之前一名荷蘭模特的，眾所周知，荷蘭人的平均身高在世界上首屈一指，而這具身體的高度，達到了一米九，主人生前，是一名健身男模。」

聽到這段講解，我竟然不受控制的咽了口唾沫。

無比幸福的滿足感，填滿了我的內心，令我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感到愉悅。

我再也不去想曾經看到過的關於換頭術的一切負面報道，腦海里來回閃現著新的人生即將開啟。

而我也忘了，曾在網上看到過的一則帖子，大約在五十年前，將一個人的頭顱，換給另一個人的頭顱，是一件違反自然法則，更有悖於人倫的行為。

我再也不願思考那麼多，因為我無比明確一點。

從今以後，我將迎來截然不同的璀璨人生。

5、

時間又向後推移了兩個月。

經歷過最後的測試檢查後，我的頭顱已經與新軀幹完美融合，各項生理指標正常，並且通過了一系列運動機能測試。

在服用了一粒抑制永久排異性的特效藥後，我被HT所屬的醫院告知，終於可以出院了。

哦對了，為我進行手術的主治醫生，還不忘提醒我，在以後的生活中，一定要忌口，千萬注意絕對不能吃西蘭花，否則會引發DNA缺陷中的排異反應。

我謹遵醫囑，並向其表示了感謝，隨後提著行李，走出了HT公司旗下的醫院。

等我回到闊別已久的家，迎接我的，雖然依舊是空無一人的房間，但我卻對未來的生活充滿希望。

此後的兩個星期內，我通過相親網站，接連與四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兒見面，她們無不對我的完美身材讚賞有加，在向我表達出強烈的交往意願後，還會經常約我出來見面。

由此，我周旋於數個女人之間，享受著從未有過的愛慕與虛榮感，漸漸脫離了之前的自己。

而等我和這幾個女人發生過一夜情後，我竟然痛苦的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種感情上的空虛。

好像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見到我高大挺拔的身材，都只是想一盡歡愉，而真正想走近我內心的那個女人，卻遲遲不曾靠近。

對此我無比苦惱，可又流連於新的軀體，所帶給我的無限歡愉之中。

終於，在我厭煩了身邊所有女人的皮囊之後。

一個渾身充滿神秘氣息，且非常性感的女人，突然闖進了我的生活。

6、

她叫莎莎，是國內某網站的大牌平面模特。

除了傲人的36D事業線之外，還擁有一對如蜜桃般豐盈的翹臀。

除此之外，也是我最為痴迷的一點。

她還擁有著旁人無法企及的有趣靈魂。

她就像是我前生的情人般，熟知我的樂趣喜好，與我交談時，不會有任何的隔閡，更能在一些或大或小的事情上，給予我與眾不同的建議與觀點。

簡而言之，我愛死她了。

正巧今天是我們兩人相戀的第三十天，我特意訂了一家高檔餐廳，準備好了禮物，打算慶祝一番。

晚上七點，莎莎準時赴約。

她今天特意打扮的高貴優雅，一身潔白紗裙，襯托她的玲瓏身段，如同下凡的仙子般，光彩奪目。

我隨之起身相迎，並由衷的讚歎說：「莎莎，你今天可真是太美了！」

「討厭。」莎莎微微皺起了鼻瓊，嬌嗔道：「你少來，說，是不是辦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兒？」

我苦笑著搖頭說：「哪有啊，你是真的很漂亮，我才會這麼花痴的。」

「好了好了。」莎莎微微一笑，「我也愛你啊，坐吧，咱們點菜。」

我為她拉開椅子，將菜單遞給她，柔聲說：「想吃點兒什麼？」

「嗯？」莎莎嘟起粉嫩的紅唇，歪著小腦袋說：「要不來個燒鵝肝？配一點兒莫力香辣醬，哦對了，切記不要用西蘭花作為點綴。」

嗯，西蘭花？

聽到這三個字，我的心頭不自覺跳動了一下，順帶想起了曾經的醫囑。

於是我略帶好奇的問莎莎：「親愛的，難道你也不喜歡吃西蘭花嗎？」

莎莎輕輕點頭，面色自然的說：「對啊，小時候吃西蘭花就過敏，怎麼，你也不喜歡吃？」

我沒有料想到她會這麼問，下意識的搖頭說：「怎麼會呢，我都可以。」

點完菜之後，進入正餐時間，莎莎和我聊起了工作中的趣事。

不可否認，與莎莎聊天，是一件令人異常開心的事情。

她甜美的聲線，與柔和的微笑，都構成了這個世界上最美妙的一副畫作，讓坐在她對面的每個人，都會變成最為痴迷的傾聽者。

我自然也不例外，沉迷在她的美貌與靈魂中，一度忘了自己曾經的不堪與墮落，而對眼下近乎完美的自己，充滿了自信。

晚上九點，一頓飯吃的心情舒暢，我向莎莎提議去廣場散布，莎莎並未多想便欣然應允。

走在星光璀璨的中央廣場，感受著夜晚的靜謐，我愈發的滿足，同時也不可避免的，對過去那個肥胖的自己感到慶幸。

多虧了換頭術，我才能擁有現在的新生活，才能遇見如此優秀的莎莎。

想著想著，我又突然意識到一件被我忽略的問題。

於是我轉頭看向莎莎，她柔美的側臉，在月光下散發出晶瑩的光澤，涓涓長發飄在腦後，搖曳出性感嫵媚的動人風情。

我感受著她近在咫尺的芬芳，心裡的疑惑卻越來越重。

莎莎，究竟是如何走進了我的生活呢？

我好像，一切都不記得了。。。

7、

這天晚上，莎莎與我坦誠相見。

像所有陷入熱戀的情侶一樣，我們互相愛撫著彼此，獻出自己最為熱烈的愛意。

等雲雨過後，莎莎慵懶靠在我的懷裡，沉沉睡去。

而我望著被風輕輕吹起的窗帘，卻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之中。

「西蘭花」那三個字，在我的腦海內始終揮之不散，我凝視著莎莎熟睡的臉龐，竟然產生了一絲錯覺。

好像她太美了，美的並不真實。

心煩意亂的我睡意全無，索性慢慢起身去廚房倒了一杯水，一邊小口喝著，一邊翻看起手機中的諮詢。

現今的年代，人類的科技已經達到史上的最高水平。

不禁可以進行諸如換頭一般的駭人手術，還能在網上查詢到古往今來的所有歷史新聞。

我隨意點進一家新聞網站，翻看著熱心網友收集的獵奇資訊。

一條加引號的文章題目，卻在此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人體黑市為何愈發昌盛？在人體交易的背後，又潛伏著怎樣令人恐懼的危險？」

我懷揣著忐忑不安的好奇心情，點開了這篇文章。

內容通篇似乎都在概述換頭手術的優劣，有親身經歷者的採訪對話實錄，也有揭露人體黑市的照片資料，我逐一翻看著，手心竟不自覺流出絲絲冷汗。

據這篇文章中所述，黑市中倒賣人體的販子，大多數是有犯罪前科的危險分子，他們熟知法律的漏洞，並且掌握各種人體渠道的來源，再通過隱蔽的運作，能夠讓自己始終保持充足的「體源」，從不會出現「斷貨」的情況發生。

我對此感到心驚膽戰，試想自己以前的身體，被人裝在貨箱里，進行公然叫賣，內心深處更是充滿厭惡。

可我轉念一想，隨即又有些釋然，就我之前那副臃腫肥胖的身材，應該不會有人想要吧。。。

想到這兒，我下意識的笑了，伸出手緩緩摩挲著自己的下巴，細疏的胡茬扎的我略微有些癢。

然而，就在此時，一張令我瞠目結舌的照片，突然映入眼帘，我看著她那張伴我入夢的臉龐，忽然迸發出極其強烈的恐懼。

「莎，莎莎？」

我哆嗦著嘴唇，不可置信的念出聲。

而在照片下方，還配有一段簡單的介紹：

「黑市中著名的人體販子，自己本身即是『換頭術』的受益者，但因並未進行過正規醫院的手術，而是採用了黑市中價格低廉的換頭術，所以終身攜帶排異反應，一年內必須要進行多次換體，否則會因為極其強烈的不良反應而死亡。警方現通過技術手段查明，該男子最新面孔，已變成圖中所示女子的面貌，還請廣大網友特別留意，以防人身安全受到侵犯！」

我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心臟加速跳動下，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除了令我遍體生寒的莎莎頭像外，還有那三個讓我頭皮發炸的小字：

該男子。。。

而就在此時，一聲溫柔之中卻夾雜一絲冷漠的詢問，從我的身後響起：

「親愛的，你在幹什麼呢？」

話音剛落，我的腦後便遭到猛烈痛擊。

就此不省人事。

8、

我不知那晚，是如何活下來的。

然而等我睜開眼的一瞬間，卻恍然發覺自己身處一間幽暗的密室。

昏黃的光線，從房間頂部投射下來，照出了幾台如同冰櫃一樣的大型設備。

我挨個打量過去，卻發現很多玻璃櫃之中，只有一顆閉著雙眼的頭顱，僅以一根長管相連，似在源源不斷的供應著養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這一幕無比詭異的場景，令我產生極為強烈的不適感。

我說不清這種莫名其妙的恐慌從何而來，便下意識的想要伸手抹去頭上的冷汗。

然而。。。

然而我恍然發覺，自己竟然感知不到雙手的存在。

於是我瞪大了雙眼，緩緩的向下望去。

只見一根細長的膠管，鏈接著我的脖頸，而在此之下，只有一灘污穢不堪的泥漬，像是腐爛的沼澤般，散發出暗綠色的昏光，與一股微弱的刺鼻惡臭。

我突然明白了什麼。

與此同時，一陣輕款的腳步聲，踩踏著地面，緩緩向我走來。

我任由著自己滿頭大汗，艱難的眯起雙眼，向前望去。

只見一道挺拔的男性身姿，漸漸出現在我的視線之中。

超過一米九的身高，健壯而有力的肌肉撐起一身筆挺的西裝，他眉目帶笑，望著我的眼神中，充滿了琢磨不透的複雜情感。

而後，他面朝著失去身體的我，略帶惋惜的說：

「親愛的，我記得曾告訴過你，最不愛吃的就是西蘭花，而你，是怎麼說的來著？」

他，亦或是她，頓了一頓，又裝作很苦惱的樣子，繼續說：

「你好像是說，隨便什麼都可以，對吧？」

「那好。」他突然笑了，笑容詭異而神秘，「今天，我就請你吃一道大餐，西蘭花之液，希望你能喜歡~」

下一刻。

我頭顱下方的膠管一陣抖動，隨之湧出源源不斷的綠色汁液，其中絕大部分，都通過我僅剩一半的食道，流進了我的大腦。

在我完全失去知覺的同一秒。

面前的那個人。

依然在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