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魚

海底是沒有光的。

燈籠魚阿獃打開了海草覆蓋的箱子，馥郁的葡萄酒香傳了出來，它不過偷偷嗅了嗅，就已經醉到斷片了。

「我是誰？我在幹嘛？」都說魚只有七秒的記憶，酩酊大醉的阿獃更糟，只有一秒。

它一路打著酒嗝，一路搖擺著身體往海底游去，也不知道遊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現無數發光的珊瑚礁，奼紫嫣紅，它高興地一股腦扎了進去。

等阿獃睡醒的時候，頭頂正好游過一條大白鯊，它緊忙縮了縮脖子，好險躲過一劫；當它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看見身下有一個洞穴，幾乎沒有考慮便鑽了進去。

阿獃是一條擁有冒險精神的魚。

穿過幾米狹隘的礁石孔，眼前豁然開朗，原來那些珊瑚都生長在一艘沉船上，它游到了沉船左側，很是用力地擺擺身體興風作浪，總算將擋住船體的海藻吹開。

「踢他你……」阿獃照著船體上的拼音讀了起來。

「是泰坦尼克。」忽然沉船傳來聲音。

「唉喲你媽沉船成精了！」阿獃嚇了一跳。

「……」沉默了好一會兒，沉船內的聲音再次響起：「我睡了多久？」

阿獃繞著沉船遊了幾圈，確認這艘沉船隻會說話不會動，於是膽子也大了起來。

「你是誰？」阿獃問。

「我……我不知道我是誰。」沉船內。

阿獃將魚鰭托住下顎沉思了一會兒，確定這艘沉船也喝醉了酒。

「睡醒一覺就會想起來啦！」阿獃用頭蹭了蹭船身表示安慰，然後轉身離開覓食去了。

後來阿獃都住在了這裡，偶爾沉船會和它聊幾句話，但更多的時候是阿獃在自言自語，沉船問它為什麼住在這裡，阿獃說因為這裡安全，但其實它也不清楚自己留在這裡的理由，只是不想讓這艘沉船，在暗無天日的海底繼續孤獨下去了。

「船仔，我要離開一段時間啦，我將自己的歌聲錄在這枚海螺上了，你要是無聊就拿來聽吧，雖然不知道你的耳朵在哪裡。」這一天阿獃和沉船告別，將一枚雪白的海螺扔在了柔軟的海沙上。

等了一會兒，沉船沒有回應，阿獃便離開了。

阿獃離開後不久，一雙欺霜勝雪的赤足踏在了柔軟的海沙上，小心翼翼地走到那枚海螺旁邊彎腰將它拾起，貼在耳邊靜靜聆聽著，甜美的面容漸漸浮現笑意。

海底世界近日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條強盜魚，專挑落單的小魚下手，非得勒索幾條蚯蚓，否則就是一頓胖揍。等到小魚的家長找上門來，它卻早早挪了窩，讓魚撲了個空。

終於在七天之後，阿獃存夠了一百條蚯蚓。

在海底世界有一個傳說，只要擁有一百條蚯蚓，就可以請求無所不知的海神回答一個問題，於是這天阿獃來到了傳說之地，將一百條蚯蚓虔誠地投入祭壇中。

「媽呀，天上掉蚯蚓啦！」祭壇底傳來一聲滄桑的驚叫。

阿獃探頭一看，一隻巨大的海龜趴在底下，此刻正仰起頭歡快地吃著那些蚯蚓。

「不準吃！」阿獃生氣地衝下去，在海龜的頭上狠狠啄了一口。

海龜的痛呼聲還未喊出來，又咽了下去，它吞了吞口水，瞪大眼睛看著阿獃：「媽呀，魚會說人話啦？」

阿獃不甘示弱地回瞪它一眼：「你這隻老龜不也會說話嗎？快把吃掉的蚯蚓給我吐回來，那是我要獻給海神，祈求它回答我的問題的。」

海龜忍俊不禁：「沒想到一千年前我隨口扯的牛皮，竟然成了傳說呀。」

「哪有什麼海神啊，不過看在你那一百條蚯蚓的份上，你儘管問，老龜我活了一萬年，應該有你想要的答案。」

阿獃雖然感覺被欺騙了有些生氣，但還是沉著氣問道：「你知道珊瑚礁那艘沉船的來歷嗎？」

海龜斂起笑容，嘆了聲氣：「那是一對可憐人啊。」

原來在五百年前，一艘船行駛到這片海域，結果觸礁沉沒了。一對年輕情侶沒有分到逃生的機會，只能在船艙內相擁著等待死亡降臨，可就在這時候，男生看見角落的雜物堆里有一件老舊的救生衣。

男生對女生說：「我穿上救生衣去求救，你在這兒等我回來。」

女生因為怕黑拉住了男生，男生掏出手電筒，安慰她：「不要害怕，等你遠遠看見一束光，就是我回來救你了。」

女生這才忐忑不安地鬆開了手。

阿獃生氣地嚷嚷：「然後男生就拋棄了女生，自顧自逃生了嗎？」

海龜搖了搖頭說：「不是的，男生沒有拋棄女生，他在海上遇見了一艘漁船，本來漁船可以救他上岸的，但他只是將困住女生的沉船位置告訴了漁民，因為這艘漁船最多只能擠出一個人的口糧。」

「然後呢？」阿獃抽了抽鼻子，眼眶濕潤了。

「然後男生就繼續朝著漫無邊際的大海遊了下去，最後凍死了在海上；而漁船趕到沉船位置的時候，那艘船已經沉入海底了。」海龜說。

「所以女生的亡魂才會一直待在海底不肯輪迴嗎？」離開傳說之地後，阿獃翻著肚皮痴痴想著，一條大白鯊經過，用嘴拱了拱阿獃的肚皮，阿獃恍若未覺。

「媽的，死魚。」大白鯊呸了一聲，生氣地離開了。

沉船內，女生的亡魂站在窗邊，窗上覆滿了海草，她將海螺捧在心口，從海草搖晃時的間隙往外看去，幽深黑暗，無垠無際。

忽然！遠處亮起一道灼眼的光，從這道光亮起的一瞬間，洶湧的回憶湧進了女生的腦海里，她記起了一切，不禁熱淚盈眶。

「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女生的亡魂悠悠地從船體上升，往海平面去，她終於放下了心中的執念，可以了無牽掛地輪迴轉世。

而那道強光所在，正是阿獃，它點亮了自己頭頂，所有燈籠魚一生之中都可以點亮自己一次，等到光熄滅的時候，就是生命迎來終結之刻。

都說魚只有數秒的記憶，正是這數不清的數秒，讓阿獃遺忘了太多事情。

它已經在海面漂浮五百年了……

直到某一天，一條懵懂的燈籠魚撞上了它。

頭頂的光漸漸暗了下去，阿獃的聲音也開始微弱起來。

「抱歉啊，我來晚了，晚了五百年……」

它翻著白白的肚皮，往更深的海底沉了下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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