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重重誤解

廖宏離開家也快有一年的時間了,自己的兒子,名字為淳的男嬰,也和剛出生的時候有很大的不同,年近三十才做父親的廖宏望著漸漸長大的兒子也不免感嘆生命的奇妙,首先,孩子比出生時重了很多,雖然還不會行走,但總是掙扎著嘗試,對什麼都很好奇,對什麼都想抓一把,眼睛裡充滿了疑問,特別是那謎一樣的重瞳右眼。

剛出生的孩子,一般都是很像的,很難分辨其五官,但一年過去了,除了標誌性的右眼外,這孩子額頭碩大飽滿,筋骨略顯薄弱,肩膀寬厚平潤,雙腿長而修直。若照常規比例來講,這孩子身子略短,奇妙的是,從發育的雛形來看,這孩子和廖宏一樣,也是胸脯寬闊之人,想必未來也是個有足夠氣量的男子。

「夫君,聽聞古時楚霸王項羽也是重瞳子,不過是雙眼皆為重瞳。」

「是啊,我心裡也是矛盾重重,前日家父捎來書信,為匹配侄兒廖虎的乳名,賜了個光字,平日里我就暗自思忖,怎樣的乳名為吉,家父雖是個武人,卻不免粗中有細。」

「我不這麼認為,比起名字,我倒覺得你當初離開家的決定是對的,在一切誤會來臨前及時撤出,也是最理智的決定。」

廖宏決定愛妻說的沒錯,自從離開襄陽後,從來往的書簡中知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大部分都是發生在廖宏離開不久。

在合作了一段時間後,翁勝回到了魏家,幫魏公料理家事,不再出航,也許是避免夾在翁雲和譚振之間,而短短四個月的合作也沒能長久,譚振漸漸的將翁雲擠出了決策圈子,翁雲一怒之下遠赴揚州,一時再無消息傳出。

家裡也不算太平,自己在家時還能鎮住二弟,自己走後,廖偉不時與母親李氏爭吵,從軍中退役的廖惠為了避免麻煩,遇到這樣的場景也視而不見,兩不干預,小妹廖筠到底是嫁給了崔公子,而每次回家也不免和二嫂杜氏發生口角,三弟廖江娶了小自己六歲的少妻,襄陽鹽商的長女吳青,就著這場婚姻,也是苦於家中的矛盾,便搬到城中的吳宅了。

「你回趟家吧,不然母親會想念你的。」

萬氏口中的母親自然是廖宏的母親李氏,李氏與萬氏感情很好,廖宏也很是奇怪,不明其中的緣由,一位是傾城傾國的佳人,而另一位是有著修羅之稱的母親,怎麼也很難找到共同話題啊,而《詩經》是連接兩個人情誼的紐帶,這是廖宏所不知道的,對李氏的過去,廖宏並不知曉太多,只知道李氏嫁給自己父親前,是襄陽有名的醫生且武藝絕倫,從未想過母親也有熟讀《詩經》這般柔情的一面,也難怪,就算是置身軍旅多年的廖惠,使起兵器也不是李氏的對手,如果不是因為廖惠的父親與李氏的父親是義兄弟,想必廖惠也不能娶到這樣的女子回家,所以多年來,廖惠很難在李氏身上找到女人的感覺,因為武藝不濟,尋常人家偶然發生的丈夫打妻子的惡性事件更是在廖家難以發生,而李氏也樂得這種狀態,對廖惠在外邊的尋花問柳不管不問,倒是維持了家庭的一種動態平衡,兩人相處數十年,也很難為小事情發生爭吵,廖惠每到月份把軍俸上交前扣除點兒私用,李氏明知,也不作計較,有時看廖惠手頭不寬裕,倒是會貼補廖惠點兒,看著廖惠的傻笑,李氏也是難得露出笑容,也許這就是夫妻相處的秘密吧。

相比之下,廖偉和杜氏卻幾乎日日爆發爭吵,杜氏和李氏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是操持日子的好手,但杜氏是個活在自己價值判斷體系的女人,她對於廖偉有著近乎偏執的愛,這愛同樣適用於對廖虎,在外她不允許任何人說廖偉的壞話,也不喜歡自己的公公帶著廖虎玩耍,更是討厭打扮潮流的小姑子廖筠,每次她自己無端陷入懊惱的漩渦中時總喜歡拿下人撒氣,所以下人們也不太喜歡杜氏,反而更念及廖宏的好。

這日,久未歸家的廖宏回家探親,廖府上下好不熱鬧,李氏也張羅了宴席,請了賓客,歡迎兒子歸來。

「大哥這次呆幾天,哪天走啊?」

大伙兒本來很高興,杜氏這麼一問,場面立刻變得尷尬起來。

「這府門寫的是廖字,不是杜字,我大哥願意呆十天就十天,就此不走了,把嫂嫂接回來就接回來,什麼時候用得上外人插嘴了?」

說話的便是平日里與杜氏不睦的廖筠,廖筠本就和廖宏關係更佳,而自己的二位嫂嫂對比下來,談吐氣質,待人接物,又身覺杜氏遠遜萬氏,自從廖宏一家走後,廖偉夫婦儼然有搶班奪權之勢,廖偉漸漸在家中架空廖惠,處理家事,而杜氏也時常質疑李氏的權威。

「怎麼和你嫂子說話呢?嫁進了我家門,便是一家人,燕兒你也是,我大哥願意在家多呆幾天就多呆幾天,你本不該如此說的?」

廖偉平時非常怕老婆,即使這是自己家中,在話語權上幾乎處於下風。

「行啊,阿偉,胳膊肘往外拐啊,說話是該向著老婆,還是向著同姓宗族啊?」

杜氏被廖偉這麼一說反倒n歇斯底里起來。

本來氣氛熱烈,現在成了一團亂麻。

「你們吃嘛,我先回城了,大哥,有時間去我岳父莊子上坐坐吧,我很想我侄兒。」

廖江平日里對越發跋扈的廖偉夫婦也有很多意見,這意見也帶到了下一代,廖江並不喜歡廖虎,甚至都沒主動去要求抱一抱,廖江和自己的另外一個侄兒廖淳反倒很親,經常在看望兄長廖宏時,抱著廖淳玩耍,親昵,也在這二侄兒身上花費不少。

相比之下,廖惠倒是更喜歡廖虎些,退伍的他經常給孫兒置辦物件,老虎拖鞋,紙漿做的小鎧甲,適合三歲的廖虎習練的短棍,這會兒廖惠拿著筷子蘸著白酒,讓廖虎舔舐著玩兒,廖惠的酒量就是小時候自己的爺爺用這種方法練就的。

「父親,你這是在做什麼,亮還只是個孩子啊。」

杜氏撇到主位上的公公,用這種她眼裡下作的方式挑逗自己的兒子,在她的眼中,事物有兩種判斷方法,自己認為對的,輿論再錯也無妨,另外一種剛好相反,自己認為錯的,輿論再對也不念,而禮數不周的實際就是杜氏自己,出身小戶人家,偶然的機會嫁到廖府,她會本能的瞧不起和她過去生活狀態相仿的人,前一陣子她剛辭退一個侍女,理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這侍女身上看到了自己還是個姑娘時期的影子,只知道低頭幹活兒,嗓門兒特大,一副我幹了活兒,別人偷懶,我永遠沒有錯的樣子,其實杜氏也還是這樣,只不過做了少奶奶,有所收斂罷了,但今天,她也兜不住了。

「阿江,不要總回家的時候像是進自己家門一樣,你這種入贅的人,有了孩子姓吳,應該也是自然的吧。」

這話深深的刺痛著廖江,廖江是與妹妹廖筠前後腳結的婚,妹妹已是懷孕的體態,而城中的郎中說,自己的夫人,吳青並不具備生產的能力,換言之,廖江可能會絕嗣。

「父親,母親,兄長,小妹,阿江告辭了。」

這裡唯獨沒提自己的嫂嫂杜氏,廖江自幼跟著廖宏,雖說平日里總是大大咧咧,但耳濡目染,隨著年齡的增長,也漸漸有了廖宏般的沉穩風采,他在告辭時未提及嫂子名諱,已是一種無聲的抗議。

見小叔子被氣走,杜氏又將矛頭指向廖惠。

「恕我直言,您哪裡有個長輩樣子,在今日這種家庭聚會的場合,您卻這樣戲謔自己的孫兒,難道你要這樣看著廖家日漸衰落嗎?」

廖惠退役了以後已在心態上漸漸適應這隱居的心態,雖然仍具正室,但已經把自己的兒子奉做家主,面對兒媳的詰問與斥責,雲淡風輕的把孫兒遞給李氏,背著手,慢悠悠的走向居室。

杜氏看了眼廖宏,又看了眼李氏,她實在是挑不出這對母子的毛病,無論內外,這對母子都是襄陽城及廖府中的楷模,尤其是李氏,是下人們敬仰的主母,自己雖是家主之妻,一旦李氏現身,杜氏總在這威儀下矮了半頭,不自覺的後退,避讓,即使如現在盛怒之下,也不敢造次,而廖宏則是杜氏心儀的男人,她覺得廖宏這樣的男人才是值得託付終身的男人,這與富貴無關,拋開樣貌,地位,只論品性,自己的男人廖偉與廖宏相比,相差甚遠,酒醉後的廖偉常語出齷齪,遇大事常怯懦不已,反倒向杜氏問計,不像廖宏,永遠看上去都是番鎮定自若的從容。

「再說說你,到現在都只是南門將官的侍從,比你小五歲的黃祖,與你一同入伍,現在已經是獨當一面的什長了,而你說好聽了是個馭者,說難聽了就是個馬夫。」

啪的一聲,杜氏挨了廖偉一巴掌,想起黃祖現在已經是統帥十個精銳步卒的武官,而自己卻毫無建樹的憤懣,這半個時辰,他早已讓妻子杜氏鬧得無心暢飲,此番數落完父親和弟弟,又來數落自己,讓自己很沒面子。

「阿偉,你可以啊,敢打我了?」

「你不過是個狐假虎威的潑婦,母親李氏,長兄廖宏,小妹廖筠都在這兒,怎麼不見你發牢騷啊,怕廖筠遠勝於怕我吧。」

兩個人邊走邊罵著走出廳堂,偶爾還能聽到杜氏的大嗓門,言及什麼日子不過了的氣話。

「也許我不該回來吧,惹得家裡這般不快。」

廖宏對此也是頗為無奈。

廖筠心疼的拍著哥哥的肩膀,自己的丈夫崔宏在崔家就是長兄,自己面對小姑子崔雅時,便更知道長兄廖宏的不易和大嫂萬氏的體貼,沒過門兒時萬氏是從來不讓廖筠碰灶台的。

「這麼美的姑娘,碰不得灶台,阿宏,以後你也要憐惜她啊。」

「我可不敢讓我妹妹碰灶台,她能把房子點著。」

廖宏以為愛妻喊得是自己,實際上是喊得是同為宏字的崔公子。

「嫂子,我不會讓阿筠碰灶台的,以後做飯的事情我都包了。」

廖筠爽朗的笑著。

現在崔雅每次回崔府時,不喜做飯的廖筠也會硬著頭皮張羅一手好飯菜,與大嫂萬氏發自內心的烹飪不同,廖筠更多是向完成一項任務,在崔雅離開後還會長舒一口氣。

「明天我就回去,今天來感受一下家族氣氛,下次回家時,我可是攜一家三口一起回來啊,日後免不了麻煩大家了。」

廖宏說這話是為了寬慰母親和妹妹的心。

三人又飲了數杯,聊了聊近況,是夜,殘月輕倚著府門掛在夜空之上,而家中的重重誤解隨著今夜的鬧劇也算是有了發泄的出口,正飲間,廖虎笑盈盈的跑到李氏的懷裡。

「他們不吵了。」

李氏望著孫兒廖虎,和年少時的廖偉長得幾近一模一樣,彷彿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時廖惠也給廖偉做了一雙老虎拖鞋,也做了一副紙漿鎧甲,也打磨了一挺短棍,就像李氏的父親曾對年少的李氏說過,也許,這就是人倫之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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