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盲眼畫家

文:@芒果

圖源網路,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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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南下做生意那幾年,遇到過這麼一個男人。

那時候我搬到廣州,和幾個朋友窩在白雲區的一個小社區里,開了間工作室。吃住都在這兒。

工作室起初並不太順利,每天接到的單子寥寥無幾,房租與日常生活卻處處需要開銷。經常能見到的情況是,我們埋頭吃了一個月的泡麵,到月初依舊得東拼西湊的借錢還房租。

也是在那個時候,我重新抽起了煙。

壓力大的時候,煙草確實是一個舒緩心情的好東西。但這對我來說只是其中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是,抽煙那幾分鐘的時間裡,我能看著天空發獃,我能看著過路的行人,我能看著他們演繹生活,而我自己什麼都不想。這也許是逃避,但我覺得是人之常情。

我那時候最喜歡在樓下小區口抽煙。那時候廣州雖然也是一線城市,但很多地方還在翻新整改,發展遠遠沒有現在好。我住的小區,並不是現在規範的那種花園式樓層小區,而是由很多很多大宅房組成的群落。鄰里之間每天出門就可以見到,不出門也會串門。

我抽煙時,總能看到老人帶著小孩在閑逛,累了一天的上班族扯著領帶腳步匆匆,正值青春的學生背著重重的書包三五成群,買菜的主婦三操著一口粵語方言談天說地,這樣的市井百態,我見過無數次。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多很多東西都已經在我腦海里褪去顏色,唯有一位老人,我至今記得。

準確來說,他是一位畫師。

每天下午都會準時拄著拐杖,踩著黑布鞋,背著一塊畫板提著一個小馬扎來到我住的小區門口,然後在一棵大葉榕下撐開,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開始畫畫。

我一開始覺得這老頭逼裝的可以。大下午的畫個畫專門跑到鬧哄哄的小區口不說,還他媽帶著墨鏡。整個一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樣子,整的特神秘。也就沒去搭理他。

周圍的居民好像也跟我持著一樣的想法,他們對於老人漠然不見,依舊該幹嘛幹嘛。於是如果你那段時間來到我住的小區,能看到這麼一副奇怪的景象:人來人往帶著油煙氣息的街道中,坐著一個衣裝齊整地畫畫老頭。雙方明明違和無比,卻又互不干擾。

我一開始心想,估摸著是什麼脾氣古怪的民間高手吧,不然哪來那麼大的派頭和架子。直到那天。

那天老人像往常一樣,掐著點坐在樹下畫畫。有幾個孩子興許是閑著無聊,不停拿著喝空的易拉罐丟他。

一開始老人並沒有理睬,到後來可能被丟急了,他只是緩緩抬頭,對著一個方向輕斥一句,然後在孩子們的哄堂大笑中,繼續旁若無人地揮動著手中的畫筆。

我有些疑惑,這抬頭的方向和角度不對啊?

「瞎子畫畫咯!瞎子畫畫咯!」孩子們嘴裡怪叫著圍著老人轉圈,可是這話語聽到我心裡卻咯噔一下。

我拿出手機靠在耳邊,假裝飛快往前走,繞著老人走了一圈,瞄了一眼他的畫板。

那畫板上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這老人是個盲人。戴墨鏡是真的因為看不到,拄著拐杖不是因為腿腳不便,而是為了探路。

必須承認,我起了強烈的好奇心。但我思來想去,還是沒有選擇去打擾。

也許是延續了以前的職業習慣,如果不是這個人跟我有什麼交集,我一般不會去尋根究底。

不知道為什麼,在發現了老人其實是個盲人之後,我看他的眼光有了些許不同。

我那時候可以聽得懂一些粵語,經常會時不時聽到,路過的居民在討論老人的時候,用到了「痴線」一類的詞語。痴線在粵語里是神經病的意思。

這個老人精神出了問題嗎?其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大多數時候,都跟正常人沒有兩樣。

嗯,除了拿著幹了的毛筆對著空畫板不停揮畫這點看起來有些違和以外。

老人一直在那兒畫了半年,這半年來,他雷打不動,除非遇到狂風暴雨,只要天氣稍微放晴,我總是能在那個角落裡看到他佝僂的身影。我還是時不時出來抽煙,偶爾看著路人發獃,偶爾看著老人發獃。

現在回想起來,我其實在那段時間裡,把老人當成了一個特殊的朋友。

因為我堅持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業,也一點兒也沒有起色,遭受著不少冷眼,但這位標新立異盲人老者,是或多或少給了我鼓勵和勇氣的。即使我們到最終分別的時候,都沒有正式說上一句話。

茫茫人海,能遇到相似的同類,實在太難得。

故事到了這裡,如果就這麼結束的話,也許這個奇特的老人,只會成為我南下生活的一小段經歷,並不會在我往後的人生里留下多麼濃墨重彩的一筆。但有時候生活就有趣在這裡,你以為可能就這樣了,殊不知下一秒,一切都變得跟原先不同。

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老人。

那天他照舊坐著畫畫,我蹲著抽煙,跟往常無數個日子一樣。

這時候,遠處街區拐進來一輛大卡車,卡車上載著一大堆傢具物什,看起來是個搬家公司。

卡車來到老人面前停下,副駕駛座跳下來一個年輕的姑娘。她看起來跟老人很熟悉,歡快地跑過去靠著他的肩膀,一邊跟他說著話,臉上笑容從始至終沒有斷過。

司機從車上下來,問她還有多久,她只是說了一句:等等吧,我爺爺快畫完了。

司機有些不解,但也沒有多催。兩人就這麼安靜地站著,看著老人在空畫板上畫著白板畫。

我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看到老人了。當時的心情,我其實忘了,我只記得有什麼力量驅使我邁開腳步,走過去和那女孩交談。

那女孩看到我,顯然有些詫異。但當我問及老人的情況時,她臉色一下子柔和下來。

在紛雜的社區口,女孩的聲音如潺潺的流水,我聽到了這樣一段往事。

曾經有一個女孩,出生在一個書香門第,她的爺爺是位技藝高超的畫家,在她小的時候,爺爺總是會抱著她,將自己畫的畫一張一張地指給她看。

囡囡,你看,這叫杜鵑。

囡囡,這是喜鵲。

囡囡,這是月季花。

有時候,老人會讓女孩坐在他身邊,他問女孩,你今天想看什麼,爺爺給你畫。女孩小手一拍,說我想看小雞啄米!老人摸著女孩的頭髮呵呵一笑,不一會兒一副栩栩如生的畫作就躍然紙上。

女孩因為爺爺的關係,從小就對這個五彩繽紛的世界特別感興趣,她自己發誓說,等長大了,也要像爺爺一樣,成為一個厲害的畫家。

本來,是應該這樣的。

上天可能註定不想讓這個家庭太過順遂。五歲那年,女孩生了一次重病,大病痊癒後,卻被高燒燒壞了眼睛,據醫生說,自我恢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能及時找到死者捐贈的眼角膜進行移植。

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給了這個原本和諧幸福的家庭重重一擊。要找到捐贈的眼角膜,談何容易。

這其中最傷心的,莫過於女孩的爺爺,老人在女孩失明之後,就整天以淚洗面。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眼看就要錯過眼角膜最佳的移植時期。老人這時候大手一揮,拿我的眼角膜!

中間發生了什麼,女孩沒有贅述。因為她說到那裡,就已經紅了眼眶。

爺爺後來總是會摸著畫板發獃,有時候手裡拿著畫筆,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即使老人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畢竟已經上了年紀,沒過幾年,就患上了老年痴呆。

他漸漸忘了很多很多東西,漸漸不記得自己親人的名字。但唯有一件事,他卻依舊保持著條件反射一般的記憶。

女孩說著,指了指老人畫畫的地方。

那兒,是我小時候爺爺經常帶我來畫畫的地方。

他幾乎忘了一切,可是唯獨沒有忘記當年畫畫給我看的事情。

原來,是這個原因。

我靠近了聽,果然聽到了老人嘴裡一直不停小聲地念叨著:囡囡,今天爺爺給你畫小蝦。畫完小蝦畫金魚。

我默然,突然又一次責怪自己好奇心太過旺盛。

對不起。我跟女孩道歉。

女孩擦了擦臉上的眼淚,笑著搖了搖頭。

那天離開前,她小心地把老人扶上車,然後探出頭跟我道別。

我已經考上美術學院了。我的眼睛就是爺爺的眼睛,我要把爺爺沒畫完的畫,全部畫出來。

你說,我爺爺肯定可以看到的對吧!

她像是在問我,也像是在問自己。

我只是默默點頭,朝她揮了揮手。

汽車絕塵而去,掀起一股淡淡的塵煙。

我看了看那個空空如也的角落,心裡突然有絲悵然。

我掏出口袋的手機,打開通訊錄列表,找到了一個已經很久沒有撥通的電話。

喂。那個熟悉的聲音幾乎立刻就讓我的淚水決堤。

是阿宇嗎?阿宇你怎麼了?有事跟媽說,你是不是哭了?

「沒事媽,我就是,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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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芒果。希望你能喜歡這個故事。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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