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已被「牆」,而加拿大成了移民的燈塔國

美國已被「牆」,而加拿大成了移民的燈塔國 首發於微信公眾賬號「別處World」(ID: else-world)。 一群世界的異鄉人,浪遊在「別處」,談論生活、人類以及美。

文 ︳Charles Foran

?「自由女神」北上?

當 2017 年揭開序幕後,加拿大隨時可能成為這個星球上最後一個移民國家。

在加拿大,政府堅信移民帶來的價值,大多數民眾亦是如此。2016 年,加拿大接納了30萬名新來的移民,其中 4.8 萬人是通過難民身份進來的。獲得永久居留權的移民有 85% 最終能拿到加拿大公民資格。大多倫多地區榮膺全球最多元化的城市,這裡有一半人口都出生於加拿大以外;溫哥華、卡爾加里、渥太華和蒙特利爾都緊隨其後。對於這個 3600 萬的人口小國,每年新入境的移民佔全國人口的 1%。

但反觀其它國家,卻一次又一次把憤怒投向外來移民,用著名記者道格·桑德斯的話說,就是「面對未知恐懼的全球性膝跳反射」。隨著本土保護主義一道興起的,是一種新型的民族主義,它毫不掩飾以種族劃界的身份認同感和排他性的族群敘事。

▲ 去年十月份《經濟學人》雜誌,封面標題寫著「自由女神北上,加拿大引領世界」,配套則是頭頂楓葉光環的自由女神,身後還背著一根冰球棍。

美國大選結果出爐之夜,蜂擁而來的美國客擠爆了加拿大移民署官方網站的伺服器。在特朗普簽署行政令,阻止七國公民(哪怕已有簽證和綠卡)入境、豎起美墨邊境牆之後,加拿大總理特魯多卻對這些被攔在外面的人說了「歡迎」。

為什麼加拿大這麼獨特?

? 沒有主流價值,我們就是「後民族國家」

對比歐美世界強硬的姿態,加拿大一如既往地支持多元文化的融合。也會有人覺得,「這楓葉國的人也太天真了吧」。然而加拿大人並不傻,他們接納移民也有實際的考量

自從 1990 年代起,低生育率和老齡化已經開始拖慢加拿大的人口自然增長率。到十年前,加拿大的人口增長有三分之二歸功於移民遷入。預計到 2030 年,加拿大自然死亡率會與出生率持平,那時的人口增長將 100% 來自移民歸化。移民的經濟效應是顯而易見的,特別考慮到來加拿大的人幾乎都以最終歸化入籍為目標。

所有的「後來人」—— 也就是除了北美原生民族以外的今天所有加拿大人——只需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就足夠了,因為幾乎所有人都是「移民」。社會基本達成共識:移民帶來繁榮,而不是引進禍端。

▲ 加拿大總理賈斯丁·特魯多

但不得不說的是,功利層面的考量只是加拿大堅持移民開放的因素之一。在哲學和心理層面,加拿大人也有一種根深蒂固的對於開放社會的執迷,這種執迷在外人看來有些莫名其妙。這一點總理賈斯丁·特魯多在接受紐約時報雜誌訪談時表述的特別清晰,「加拿大沒有核心價值觀,沒有主流社會」。

當德國的歐盟事務大臣邁克爾·巴赫遠赴加拿大,取經學習移民融合的經驗時,這句話讓他倍感震驚。在歐洲,沒有任何一位政客敢這樣直言,這種激進的思想不會被選民接受,「民族國家」的古老模式理所當然地仍然保持著神聖性——有一群與外界有些區分度的種族或信仰團體組成國民,有內部的法律統治人民,有軍隊把守國門的就稱其為國家。

然而對加拿大人來說,特魯多的這番話根本不算出格。畢竟加國最偉大的作家之一,馬維斯·加蘭特曾經這樣定義過加拿大人:只要一個人有說得通的理由支持 ta 自認加拿大人,那麼 ta 就是一位加拿大人。這種定義,比起其他國家「勤勞勇敢」之類慷慨激昂的自我性格描述,實在是樸實又直白。

▲ 圖:加拿大各省特產。來源:madinthehat.blogspot.com

特魯多講出了 21 世紀加拿大社會的治理邏輯。這一次,我們終於名正言順地提出了加拿大版本的「後民族主義」概念。加拿大可能是世界上第一個「後民族主義國家」

? 一場上百年的「社會實驗」

加拿大的故事遠非這一句話可以涵蓋。最緊要的重點是,「後民族主義」是加拿大人最重要的心理基礎,剝離了這一條,我們就沒辦法在這連成一大片的廣袤空間容納來自世界每個角落的遠遊者。

但從另一種意義上講,「後民族主義」也是間斷持續了幾百年的一場社會實驗,早在 1867 年加拿大正式建國之前幾百年就已經啟動。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對這片幅員遼闊堪比洲際的大陸總是持有著和西方其他人不一樣的看法,很多觀念則是從加拿大原生民族那裡學來的。自從歐洲開拓者踏足北美大地的那一刻,原住民就敞開胸懷接納他們,並且用切實行動教會歐洲人如何在多元身份認同。

原住民溫暖的歡迎經常遭到背叛和暗算,特別在 19 和 20 世紀,加拿大後來的「定居者」們對這塊土地原先的主人大肆迫害。但是在歐洲人給原住民內心留下深刻傷痕的同時,原住民的樸素觀念似乎也開始給歐洲人的心靈埋下種子。白人在這裡第一次開始思考:民族身份的認同問題,原來還有其他的角度可以從中看待。

早些時候的加拿大人,有大部分都來自美國,而加拿大獨立之後的第一個總理就是一位來自蘇格蘭的移民。18 世紀末,大量烏克蘭人和波蘭人進入加拿大,在西部為加拿大的農業打下了基礎。後來一波東歐和希臘的移民,在建國頭一個世紀靜靜地建設起飛速成長的加拿大。晚些時候的南洋、越南和加勒比移民,也成功地在加拿大安家。而最近幾十年,加拿大的多元化進程顯著地深化加速,中國大陸新移民、印度人和菲律賓人唱起了最新一波移民潮的主角。

八十年代,特魯多的父親——老總理皮埃爾·特魯多親手修改了由《大英北美法》傳承下來的加拿大憲法,增加了一節《權利與自由宣言》。老特魯多正式將多元文化主義列為基本國策

另外,也有足夠理由可以認為,加拿大之所以能洒脫地跳出傳統「民族國家」的思維框架,得益於南邊存在著一個龐然大物般的友好鄰居。加拿大無需維持一隻龐大的常備軍,邊境防備也不需要太操心。至於經濟,加拿大 75% 的貿易是和美國往來,這已說明了一切。從其他國家面對的經濟和國防壓力中解放出來,加拿大才有喘息空間和足夠底氣,去實驗他國無法承擔的激進社會改革。這麼說來,我們何其幸運。

? 面對各種問題,另一種看待和解決的方式

所謂「後民族主義」,是要大家手牽著手作博愛狀,然後一起把護照撕掉嗎?當然不是。「後民族主義」講的是用另一種視角看待國家作為一個整體面臨的經濟、政治和社會方面的挑戰。

沒有國家能夠完全廢除建立已久的國家機器,抹去民族國家對公民的一切治理和掌控么。加拿大仍保有邊界,進出要查看護照,也有軍隊保衛國土。加拿大也偶爾冒出來發聲,對個別爭議領土提出一點溫和的主權要求。特魯多比別人更清楚國家機器的存在,他自己就是國家機器的看護人。

在加拿大,也並非人人都認可各種後現代的概念。比如加國最偉大的小說家之一言恩·馬特就輕描淡寫地介紹自己祖國,「我們國家是全世界最好的旅館」。他這番描述本是溢美之詞,但在有些人耳朵里卻聽來不是滋味。難道說馬特在鼓勵新來者把加拿大當跳板,只把這裡看作一個安全舒適的居住地、投資實業或房地產的機會,而無需負擔任何長期的承諾和義務?

與之對應的是加拿大不可忽視的一部分保守派人群,他們相信加拿大人天生擁有一套價值規範,並希望後來者必須先證明自己遵守這套規範。在去年秋季保守黨黨魁競選中,候選人萊奇提出增加一道移民篩選程序,以甄別出具有「反加拿大價值觀」的潛在危險人群。

另外,除了遍布全國的 50 多個第一民族(譯註:First nation是加拿大對印第安原住民的官方稱謂)以外,說法語的魁北克省也擁有自己獨特的國家認同。這些大大小小的「國中之國」都有著自己的願景和優先考慮、特魯多自己,也是來自蒙特利爾的雙語使用者。

▲ 圖:魁北克的雙語路牌。

不過在其他國家,像魁北克這樣的獨立勢力早已鬧到要兵戎相見了。在加拿大,除了1970年魁獨勢力短暫的暴力浪潮引發過一起謀殺和幾起綁架案以外,中央政府和魁省一直在相互妥協中尋找共同立場,解決分歧也是在投票站見真章。

加拿大統一的中央國家認同非常薄弱,這恰恰催生了加拿大人發展出多元別緻的國族認同,也使加拿大人對身份象徵持有一種健康的自省態度。面對時代變遷,加拿大人靈活的態度也讓他們能泰然處之。這裡很有潛力成為「各種民族、宗教、歷史和觀念」雜居相處的地方。

散文作家索爾把加拿大視為對「傳統民族國家」的一場革命性顛覆。「廣闊的土地容得下多重身份認同、多位值得效忠的神明和主子」,索爾認為這樣的哲學已經在北美大地的靈魂里根深蒂固,「選擇自己的身份認同,並不意味著排斥他人不同的身份」

新的國家概念不再強調「用每個人的血肉之軀築起抵禦外侮的鋼鐵長城」,也不再執迷於「上帝應允之地」的觀念,也不再基於「民族大熔爐」或者原住民文化傳承的敘事串聯起一個國族傳說。加拿大完整國家觀念的缺失,成為一種積極的條件,使人們不必浴血沙場,讓人在和平中攜手向前。不完整的國家觀念促使人不斷思考和反省自己的身份,歸根結底,它讓人面對新生的變化不再恐懼。

? 能給我們什麼啟示嗎?

當然了,我們還要用心留意下修辭的選擇。一些加拿大公民不愛聽「加拿大不是一個完整意義上的國家」的說法,也有不待見外來者的,他們覺得這套「包容團結」的說辭和天籟仙樂無異—— 美則美矣,但是簡直像是來自另一個星球似的,根本不懂人間疾苦。

2016 年見證了美國選出一位以「讓墨西哥出錢修牆」為主要政見的總統,英國人以關緊移民大門為主要目的退出歐盟,而那些幸災樂禍嘲笑著「政治正確」和多元文化價值的右翼政客,可能將要席捲包括法國在內的歐洲大選。

這些來勢洶洶的民粹思潮,不可能在 2017 年一夕褪去。特別是如今全球化正面臨著無可否認的巨大挑戰,合法和非法移民的數量達到史無前例的水平。但是,消極否認、搬出強硬的民族立場、面對變化袖手旁觀,這些都是本能反應而已,距離成熟的應變舉措相去甚遠。全球化和移民帶來了危機,但硬幣的另一面同時也是機遇。鴕鳥式的應對只能讓事態變得更糟。

如果專家們對世界未來趨勢的預測正確,那加拿大的存在絕對是這個世界的福音。因為只有加拿大才恰好擁有歷史沿革、思維框架和廣袤的物理空間來創建一個與之前不同的嶄新社會。你可以管這個嶄新的未來叫做「後民族主義」,或者只是把它看做對民族認同感的新鮮解構而已。無論如何,在接下來世界局勢註定怒濤洶湧的這一年,加拿大能給這世界帶來很大的助益。

作者 | Charles Foran

譯者 | 鄭直

原文標題:The Canada experiment: is this the worlds first postnational count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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