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
01-31
作者：@吞茶嚼花師父曾叫阿綠練刀，是一柄纖長月牙彎刀，走詭道。阿綠拒絕了，說自己一個女孩子家家的，不能走這種陰險套路。師父說好，又叫阿綠練劍，是一柄四尺龍泉劍，有正氣。阿綠拒絕了，說這劍太直，太沉，太普通，女孩子家家的，都喜歡粉紅色兒。阿綠說，師父，您有粉紅色的劍嗎？
阿綠下山前，師父說，他叫火鳳，你叫青鸞，給你們取這倆名字，不過分。你不練刀不練劍，我不管你，小紅死了，你難過下山，我明白，還是不會管你。去吧，受欺負了就回山上來，老夫去揍他媽的。阿綠一生沒練過刀，卻在握住小紅刀的那一瞬，什麼都懂了。十餘年，旭日夕陽，山林澗泉，那個練刀少年的身影，早就深深刻在了阿綠的心底。所以她下山後，也曾打過幾場架，都沒輸過，一柄大刀在阿綠手中，如一枝花般用得隨心所欲。只是她武功招式多了不少，卻已經面無表情，成為了一個標準的冷酷女俠。阿綠，不再嘻嘻嘻地笑，也不再哈哈哈地笑了，遇見她的人甚至認為她生來沒有七情六慾。沒有人看到她也曾踏上過一片戰火肆虐過的沙場，孤零零站在那裡，無聲地哭著。師父當年說，行走江湖，要有派頭，故而教阿綠練劍。那時阿綠雖然只有一座山，小心思卻多得很，剛剛還在想著怎麼偷懶，轉念就去想怎麼欺負師父師兄。少女心如山如海，裝著數不清的機靈古怪。而今她背負七尺朴刀，心量萬里紅塵，卻只記得一個人了。每年阿綠會回一次山，在那裡笑，每年阿綠會去一趟沙場，在那裡哭。山上是阿綠，山下是青鸞。當年山上有赤鳳，青鸞願居山為家，可如今世上沒了赤鳳，青鸞飛遍四海，也找不到家了。江湖上，有一襲綠袍，背柄赤紅朴刀，走了一輩子那麼遠。
師父不忍對阿綠髮脾氣，便苦了劍，被掰折後扔在一邊。師父坐在地上唉聲嘆氣說，乖阿綠，你可知我教你練這刀，練這劍，是為了什麼？
阿綠仔細想想，問，強身健體？師父根本不接阿綠的話，自己接著說，走江湖，講究個排場。高手騎高馬，老道騎老驢，一出場就得有高手風範，先嚇他個半死，這才好。師父頓了頓，伸出手，刀劍凌空飛來，他指著刀劍說，阿綠你看，刀鞘深綠如玉，劍穗柔似碧草。看明白了吧，都是綠，再配著你這身綠袍，誒嘿，這就齊活了，他媽的嚇死他們。阿綠嘻嘻嘻一笑，挽著師父胳膊說，師父，阿綠才不下山呢，誰想嚇他們呀？我只想在這裡陪著師父！這一番話說得老頭心裡暖和，笑說，這不行，師父老了，萬一以後有人欺負你，師父可就保護不了你了。「沒事兒。」阿綠嘟嘟嘴，看向旁邊那個少年，說，「還有師兄呢，只要師兄好好練刀就好啦，他一定會保護我的，對不對，師兄？」「對。」一直站在旁邊，聽著兩人對話傻樂的少年嘿嘿一笑，應下聲來，他個子不高，僅僅比阿綠高一點，穿黑衣，背一柄赤紅色巨大朴刀，足有七尺長，比少年高了不少。師父叫女孩阿綠，自然就叫少年小紅。師徒三人生活在山上，山是高山，是神山，是武林中市井中朝廷中，人人敬仰的山，這座山一脈相承，代代都是高人，是好人。師父年輕時也曾鮮衣怒馬，東西南北將不法分子剿了個乾淨，是當時無數少女的春夢常客。
小紅還未曾下山，但師父的本領已教他學了個遍，終有一天也是人人稱讚的大英雄。然而阿綠才是這座山上真正的混世魔王。儘管阿綠不練刀，不練劍，只偶爾練一會兒師父苦心傳授的內功，還總是偷懶，但偏偏師父就是怕她的委屈，師兄怕她的笑。只要阿綠一笑，世上什麼事兒，小紅都會去做了。但小紅這輩子，只有一件事兒沒答應過阿綠。他下山那天，阿綠哭的梨花帶雨，師父在旁心疼的要命，但小紅還是下山去了，他說武林人心不古，邊疆戰火動蕩，他要拿一柄刀去保護更多的人。他說，阿綠可以不練刀劍，沒關係，小紅願意保護你，但咱山上是小紅，下山可就是大俠啦，師兄作為這座山的嫡傳弟子，不僅要保護好我們阿綠，還要保護更多人。小紅走後，阿綠立即覺得做什麼事都索然無味了，那個張牙舞爪的小女孩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一樣。混世魔王什麼時候才會停下他的魔手？要麼是他征服了全世界，要麼，是他失去了全世界。阿綠每天就坐在山巔的草地上，看山下花開花落，看天上雲捲雲舒，只有師父知道，世上千般顏色，眼前的阿綠只想看到那一抹紅。兩年後，阿綠終於看到了，但她沒看到小紅，只看到了他的刀。來人雙手遞上刀，說，赤鳳大俠是人人稱讚的大英雄，為人正直仗義，沒得說。大俠走到邊疆時，趕上與蠻人打仗，戰事危急兵馬不足，輸了就是百姓遭殃，人人都以為家園即將失守，直到火鳳大俠背著這柄大刀進了沙場。後來那場戰鬥勝了，他卻死了，屍骨，依著他的說法，火化後灑在了邊疆。
來人見少女和老人都沒答話，又接著說，大俠死之前說過，想把這柄刀送回山上，咱有幸，能護送大俠這柄刀走這一路。辛苦你了。阿綠接過刀，道聲謝，又問，他還說些什麼沒有？說過。來人點點頭，眼神恍惚，回憶說，兵退後，他倚著刀，跪地望南，最後是說，小師妹，別擔心，師兄做鬼再護著你。哦。那人離去後，阿綠背起刀，撲到老人懷裡，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就哭了。傳說中，有兩隻神鳥，比翼雙飛，一個是火鳳，一個是青鸞。有一日火鳳遇難失蹤，青鸞便追隨火鳳的腳步找尋，途中大風大雨，未曾停歇。沒有火鳳在的日子，青鸞甚至萌發過殉情的念頭，不過終於找到了困著火鳳的地方，於是青鸞日夜在上空悲鳴，感動了困著火鳳的人，他放走火鳳，使兩隻神鳥得以重聚。小紅名赤鳳，兒時問師父，我這個名字，是想讓我可以如鳳凰一般化凶成吉，涅槃重生嗎？師父當時拈指，撫須，繼而笑笑，沒答話。幾個月過去後，師父從山下領來一個髒兮兮的小女孩兒，女孩兒怯弱，見著山上奇景異獸害怕得很，緊緊跟在師父後面，直到遇見小赤鳳，才從師父後面鑽出半個身子來。師父當時叫來赤鳳，又對女孩兒說，以後，他就是你的師兄，以後，你叫青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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